[白锦的回忆10]
混沌中,我感到,我又回到了别墅的夜晚,那一次次在黑夜中摸索着长廊的墙壁,向妈妈的房间进发的记忆被不断重演。无法界定时间的梦里,一次次摸着墙壁向妈妈的房间走去的经历全部依次涌入脑中,使我感到混沌恍惚。一次次地抵达,又一次次的重新走…然后,终于有一次,那扇门打开了,我不用再重复黑暗中行走的记忆,相应地,我得到的是妈妈的笑容,房间里一盏暗淡的小灯打亮她的脸。妈妈很难得地走下了床,虽然看上去还是很虚弱。
我忘了那一夜妈妈跟我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天晚上她的话格外多,比平时都要多。昏暗的灯光里,妈妈的话语努力维持着平静,并生怕过于大。起初她笑着说,后来渐渐地,她捂着嘴抽泣了起来,怎么也冷静不下。我茫然地为她擦拭泪水,她将我抱入怀中,久久不愿松开。
“乖,锦儿,”她说,贴在我肩头,轻轻的气流敲打我的耳廓:“今天晚上离开的时候,不用把这个房门锁上了。”
“…可是,妈妈,这样陈管家会发现的…”
她没有回答这句话,憔悴的面容漫上苦涩的笑,夹着泪水的双眼恋恋不舍地瞧着我的脸,怎么也看不够。
“锦儿,陈管家让你和弟弟学习,应该每天都很累吧?
如果明天早上,没有人去叫你们起床,那就蒙上被子大睡一觉吧——弟弟也一样——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都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锦儿,我的锦儿——要照顾好你弟弟,也要照顾好你自己。一定要记住,妈妈爱你,妈妈爱你们…一定要去做自由的小鸟,要到天空中飞,不要在这房檐下飞…”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夜晚。其实我不知道为何要为它冠上漫长之名,但就是觉得它冗长而苦涩。我依旧在我自己的房间醒来,窗帘还是暗暗的,天还没有亮,但一向会一觉到天亮的我,却在此时清醒。弟弟还在香甜的梦中,有些杂乱的声音透过层层墙壁,能让我在安静的房间中听到。有东西摔了,有东西倒了,还有…尖叫声…
可惜,我还是不够乖,没有听妈妈的话…
凌晨的暗蓝色光从走廊的窗户洒到我的皮肤上,走廊的尽头是楼梯,复杂的声响也来自于楼梯之上。我一步步的向前走,有迟疑却没有停顿。楼上的地板,瓷瓶摔到上面发出巨响,让我心揪又恐惧,但依旧没有停下。踏上第一节楼梯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别去。”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哥哥。我现在知道那个人是白金三。曾偷偷窜进别墅,只有我知道他。
我不愿意听他的话,我总觉得这些声音和妈妈有关,我要去找她。他焦急地和我说,上面一定发生了恐怖的事情,因为他听到了尖叫的声音。“我带你走。”他说。“你去把你弟弟叫醒,我去搬后花园的小梯子,带你们从院墙爬出去。”
“不。妈妈走不了,我也不会走的。”我拒绝了他并执意上去。他拿我没主意,就只能自己跑了。
后来…
我在楼上找到了妈妈。在楼梯的拐角处,前面的台阶满是流淌的鲜血,奄奄一息的人躺在上面的楼梯口,脸上被溅满血迹的妈妈扬着刀,对我的出现感到惊恐和不可置信,就那样僵在了那里。
妈妈…
我已难以呼吸,惊恐的血腥景象使我的脚步在无意识下向后退缩,直至踩空,身体后倾,额角撞上了台阶的栏杆,就那样丧失了意识…
……
是长夜啊…何时才是黎明呢…
也许到此刻才是吧?即使在那年离开了别墅,她也直到十三年后,才真正走出别墅。
过去的事,将什么时候才真正过去,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真正过去,有的时候真的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坐在警车的后座,外面是嘈杂声,警员们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收拾别墅的残局,白锦沉寂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白铮走来:“姐姐,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白锦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你刚刚在里面…看样子好吓人,”白铮还在担心:“我好害怕你出事…”
“没事,都没事了。”
白锦下了车,刚刚他们是隔着降下玻璃的车窗说话的。现在他们面对面,她要抬头去看他。白锦忽然意识到弟弟已经很高了。
“姐姐…”白铮小声嘟囔:“你真的没事了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白锦摇摇头:“不用了,再也不用了。铮儿…爸爸可能要被判刑,到时候你们那个家就散了…”
白铮在看她,惊恐和疑惑交杂在一起,但居然都不严重。
“你…怕吗?”
他努力摇摇头,好像是在向姐姐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白锦感到有点鼻子酸,去摸他的头:“你想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的话…”他懂事地说:“那么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姐姐。如果那些事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那么就不说了。姐姐,只要,只要你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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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住白铮,紧紧地。“铮儿,以后你就跟着我生活。姐姐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余淮站在远处,瞧着他们姐弟俩互相敞开心扉,只笑了一下,走开了。
白锦抱着白铮,在他耳边,轻声地喃喃道:“铮儿,我刚刚在警车上昏迷时,梦见妈妈了…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们了。
不是因为她不爱我们,不是因为她想离开我们,而是因为她一定要让我们离开这座别墅。”
即使失去生命,即使背负骂名,即使她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罪恶的精神病杀人犯,她也一定要这样做…
“我梦见她说,她爱我们…”
“我知道,我就知道。”白铮说,声音也很轻柔。
良久,白锦松开白铮,白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旁边的背包,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麻雀呈到她面前。
“姐姐,你看,这是我前段时间捡到的一只受伤的小麻雀——”
“真可爱。”白锦温柔地回复他,把手指伸进笼子轻柔地触碰着小麻雀的羽毛,小麻雀一点也不反抗,像是对待白铮一样对待白锦。
白铮像是获得的玩具车的小孩子一样,和白锦讲述着有关这只小麻雀的趣事,白锦也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地听着。
“它现在都恢复了呢。你看,它已经羽翼丰满。”
“是啊。”她揣摩着小麻雀,又和白铮说:“铮儿,妈妈还说过,鸟儿就要在天空中自由的飞,不能在房檐下飞…既然它羽翼丰满了,我们就把它还给蓝天吧?”
“嗯!”
他们打开了笼子,轻轻将小麻雀捧出来。小麻雀没有立刻飞走,像是在眷恋他们,停顿片刻后,它呼扇起了它早已蓄起的羽翼,飞向了自由的天空。
年迈却稳重的万先生在不引人注目处瞧着他们姐弟俩,摸摸自己的胡子,轻笑一下。
可以回去向老先生交差了呢。
……
树梢的间隙慢慢将西斜的暖光掐灭,朦胧微光地似有似无地在天际边缘流连,下一刻就要被夏夜完全吞噬。光污染少的郊区地带,点点星辰粉饰东半边天空的深蓝,像是戏台的幕布,已经合了一半,正等着把另一半戏台也遮掩起来。这就算是谢幕了。
蓝天画看到天际线的微光,只感到今天太阳落得莫名慢。早已临近湮灭的微光还在那条线上来回舞动,像是在说这场戏还没有完全落幕似的。幕布已准备好了呀。
救护车把白永健接走了,其他警察也给吴记者和江保安带上了手铐。担架抬着小夏的尸体从别墅里走出来,许多和小夏熟悉的刑警都面试悲凉,其中包括一直把小夏当做前辈学习的小孟警官。
徐若菲上缴了枪支,出来和东方末蓝天画说话:“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们了。你们出了大力,我们市区刑侦总队都会记得的。”
“徐若菲,你还好吧?”蓝天画担心徐若菲心里难受,毕竟小夏和她共事很久了,如今却死在了她的枪下。小夏杀白金三的时候会难过,徐若菲难道就不会难过吗?
徐若菲叹了口气,苦涩地笑笑:“当警察就这样的,要跟不法作斗争,所以我也没得选。今天我枪下又死了人,以后可能还会有罪犯死在我的枪下,我不会忘记死在我枪下的人,但是我没有办法,这是一个刑警必须要做的。并不是单单出警、查案才是刑警的责任,承受迫不得已杀死敌人所带来的罪恶感也是我们的责任。”
然后,她又看向了东方末:
“你也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时候你就理解了。”
东方末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话,没有去安慰她。徐若菲是注定要做厉害的刑警的人,这些心事她自己能调节。
“洛小熠他们呢?”
“刚刚把吴记者和江保安转交给其他刑警,现在应该没事了呀…”蓝天画话音刚落,沙曼忽然急唠唠地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那边警员说,他们一个没看住,吴记者和江保安不知从身上哪掏出毒药服毒自尽了!”
“搞什么?他们都没搜身吗?”徐若菲赶紧赶过去了。救护车陪同的医生也抢着急救,但是那毒药发作很快,应该是没有得救了。
洛小熠和百诺以及凯风也表情沉重地凑过来。那边为了急救两个人忙成一团,他们六个人站在这里却很沉默。
洛小熠小声和东方末说:“我觉得不大对…我把江保安带下来的时候,为防止他突然袭击,搜了他的口袋,没有找到毒药…”
百诺也说觉得奇怪,因为人的手戴着手铐其实是很难动的,即使口袋里有毒药,想要快速拿出来然后吃下,是有一定难度的。
凯风有点想明白了:“既然如此,很有可能是混在警员里的谁给他们递了毒药喽?你们说谁会想要他们赶紧死?”
显而易见,是灭口,是龙氏集团的人。
毕竟他们也都是知道龙武族,拿龙武族的事情威胁过龙氏集团的人。龙氏集团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大抵也不想要做无谓的斗争,等待死刑执行了。索性就配合,服毒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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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末也低声告诉他们:“还记得小夏最后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举动吗?我想,她大概没有那么执着于引爆炸弹拉我们所有人去死,她只是逼迫徐若菲对她动手而已。反正龙氏集团不会放过她,死在龙氏集团手里还不知是怎么样的死法,而一枪毙命是一种不太痛苦的了结手段。”
蓝天画的脸上流露出心酸。她忽然说:“为什么,白永健他可以那么轻易的作恶,出于那样自私的理由去害人,却要小夏他们付出那么多的努力,乃至生命,去惩治他呢?”
这既不是纯粹的问题,也没有人能作答。人们总会明白,罪这种东西,就是那样永远无法被弥补。承受罪恶的攻击,和捕捉罪恶的踪迹,这两种举动所消耗的气力,比罪恶的输出本身要多得多。所以你要如何言讨伐罪恶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