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郑勇把苔城老家转移到别墅里,而关于郑勇在广东发迹变成暴发户的事实,也传遍了大街小巷。郑勇一家人在无限风光的光环之下度过了后来的十年。而十年之后邻里们又发觉了另一件事,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已经四十岁了,却没有一个儿女。在苔城这个小城里,郑勇对于房事还是竭力克制的,但不可避免的淋漓不尽和银镜酸痛已然让他难以入眠,他为了让孙兰的肚子变大,不停地用他那短小的银镜往那里顶。但他弄出来的却是像开胃酒或者桃汁一样又稀又甜的液体,而且尽管他把外出寻花问柳的次数降低到了一周仅一次。但他的银镜仍越来越短小,淋漓不尽的痛觉愈发严重。四十多岁的郑勇这才在惶然间意识到,他不能再生殖了。
在郑勇四十岁以后,流言蜚语像是追他的恶狗。他大厅上的八卦图和符咒变成了送子娘娘的雕像。郑勇先生对于神灵虔诚地信奉让我由衷地升起了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
郑勇拖着淋漓不尽的银镜,戴着巨大的眼镜,巨大的口罩和帽子,他的身边是同样扮相的孙兰,在寒风凛冽的冬季里,在去往苔城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
伟大的郑勇将鱼肠大小的银镜塞进了取精器的圆孔中,那个让他隐隐作痛,夜里辗转难眠的东西,在机器中急速摇晃,他把冷汗和虚汗抹去,那股令人痛苦的火热让他在寒冷的屋子里浑身是汗。取精器这种伟大的仪器让郑勇这种对于生命满怀敬畏之心的人被生命的太阳沐浴,繁衍生息。
在一群医护人员的搀扶下,著名企业家郑勇迈着蹒跚的步伐,冲着窗户里透来冬日刺眼的阳光,走进了日新月异的人间,在这个基因工程崛起的年代里,即便只从郑勇开胃酒般精液里提取的,游离于西伯利亚平原里的单独一个精子,放进改良后的什么聚合酶链式反应器中也能像核弹爆炸一样合成成千上亿个精子,这个高科技的英文叫 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因此它被中学生们称之为PCR技术。(这项技术是在1985年被一个叫穆里斯的美国化学家发明的。这项技术的研发团队里也有一位伟大的中国女生物学家钱嘉韵。请允许我对这些科学家先辈致以最深的敬意,正是他们对生命的探索,换来了今日家家户户的团圆与喜乐。)
那个精子提取的机器,在看到郑勇的开胃甜酒后变成了一名红酒的品鉴师,猛烈地摇晃着那个西西伯利亚大平原,用地震的方式筛出了几粒精子团,最后,医务人员把精子滴在微量移液器挤在PCR反应架上,之后,加反应混合液,dNTP,缓冲液,镁离子和Bca Best DNA聚合酶。忙完了一大堆工作后,那台仪器开始了嗡嗡作响,郑勇看着那台PCR仪器上的数字由两位数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飙升到了上亿,他惊掉了下巴,他问医生是真的数字还是仪器发疯坏掉了。
四十岁的郑勇在那一天开心地像在天山上找到了灵芝一样,他手捧着他一烧杯糯米汤般黏稠的,生鸡蛋般略带腥臭味的精液,小心翼翼地手舞足蹈起来。美中不足的是那群医生像和尚念经一般叽里咕噜地给他解释一大堆,什么他的Y染色体精子坏死了,什么绝大多数存留的是X染色体,孩子大概率是女孩了,男孩的概率微乎其微了,又给他讲了什么减数分裂XY染色体随机分离,什么联会,基因重组,什么次级精母细胞的。总而言之,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年代了,狗都晓得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到时候是女孩的话也是我们伟大企业家郑勇的过失,和温柔又贤惠的孙兰没有半毛钱关系。郑勇哪里管得着什么男女啊,郑家无后的谣言终于消停了。
下面就是从孙兰那里提取卵子培养试管婴儿了。这一套流程自始至终顺利地出奇,五天之后,胚胎顺利着床。我们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在这一星期内一直上蹿下跳着,当着床成功,验孕正常之后,在他墙上贴的那幅送子娘娘的画像被他取下来撕了个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他定购的赛默飞旗下的 VeritiPro、SimpliAmp、VeritiDx、MiniAmp、自动化(ATC)五台PCR Applied Biosystems仪器。它们依然被高高挂在他家别墅的厅堂之上,对他们的祭拜依然是他一家必然要举行的仪式,他们一家食物若没有登上过这五台机器的祭坛就休想入他和他家人之口。此外,郑勇特地给来他拜访他的朋友们介绍这五台机器。说这PCR仪器里面,那家伙快得跟核弹爆炸似的造精液,他今天的尊严全是靠着这台机器得来的,那个什么送子娘娘算什么?算封建算迷信。在家里瞎胡乱拜顶个屁用啊,科学的力量一下子就解决了。他还郑重宣布过什么儒释道风水八卦,他一个都不信了,他就单供着五个PCR仪器过一辈子,就算死了也要头顶一个PCR,手拿两个PCR,剩下两个放脚背上送进火葬场去。
在神圣的PCR仪器的庇佑下,郑勇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郑勇知道自己的喜得千金要归功于PCR,他恨不得把女儿命名为“郑皮塞啊”。但事实显然不会这么荒诞,最后在一家人的商讨和算命先生的建议之下郑勇的女儿被命名为郑湘。
在春天的苔城里,郑湘来到了这个世界,郑勇并没有出现在孙兰的产房外,他在那个由他亲自布置的PCR神坛前磕长头,嘴里念着一套一套什么“南无本师Veritipro PCR”“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SimpliAmp PCR娑婆诃”“发阿耨多罗三藐三VeritiDx心。”一串串他自己编的狗屁咒语。念了一上午,念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郑湘,身高五十五厘米,体重三点二千克,他悬着的心可算尘埃落定了。
五年以后,这些神圣的PCR仪器因为某些原因被全部砸碎扔进了垃圾站里。
那时郑湘已然是一个五岁的可爱的小女孩了,虽说她是一个试管婴儿,但她懂事聪颖,可爱,在幼儿园里听老师的话。这个小女孩在幼儿园里学习认真,成绩很出色,尤其是她的歌喉像是被天使亲吻过一般,她也成了幼儿园合唱团的团长。有一次幼儿园的老师给每个小天使的手背上涂上一层护手霜,护手霜里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扑鼻香味,这被幼儿园老师称为“抹香香”。看见小郑湘在抹香香时,一位男同学忍俊不禁地说:“湘湘抹了香香了,那就更香香了,简直要成湘湘公主了。”于是小郑湘又被称为湘湘公主。所有的同学都喜欢湘湘公主,所有的同学都爱和湘湘公主一起玩。
可是,湘湘公主是个矫情的公主,她跑步要比同学们慢好多,个子比别的同学矮好多,她爬上滑滑梯都很吃力,她不会拍皮球,不会跳绳,走路的样子也很滑稽。起初,老师将小郑湘的情况告诉了孙兰,问她湘湘公主会不会是得了小儿麻痹症什么的,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但郑勇不同意啊,他说PCR生的孩子不可能个个都完美无缺,小孩家的又不去当运动员,就是没长开而已,用不着这么上心。好了,在她五岁的时候,湘湘公主的病可把整个幼儿园里的所有人变成了她的弄臣。她在体育课上不知道摔在操场上了多少次,擦破了多少层皮。这可要把孙兰急坏了,郑勇拗不过她于是带着我们的湘湘公主去了医院。
这一检查可给医生吓坏了,医生于是问了他们夫妻有什么家族遗传疾病,两个人都说没有,医生说:“那就不用担心了,肯定是仪器坏了。以后再复查一次就行了。”
那天晚上湘湘公主的同学们和老师们都到医院里看望了她,从那天起湘湘公主五岁了。他们一起吃了大蛋糕,湘湘公主也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独角兽毛线玩具。那是无比快乐的一天。
第二天的复查结果相同,医生慌了,于是逮住了郑勇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而郑勇呢每回答一句话就得从嘴里蹦出来个PCR来,五年时间PCR的丰功伟绩他能出口成章。没几分钟医生就得出了严肃的结论,“就是那个PCR引起的,你女儿不是什么小儿麻痹症,是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
“什么他妈的狗日的弗来什么失调啊!”
“就是脊髓坏了,五岁到十八岁开始发病,现在是肌无力,运动能力下降,步态共济失调,步态蹒跚,以后就是会是视神经萎缩,眼球震颤,感觉异常,听力丧失,心律失常什么的都有可能,若是五岁犯病的话,能不能的活得过九岁都是一关。”
“这他娘的不可能!”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啊,这是罕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疾病啊,如果是你或者你爱人其中一个有这种病那都好解释,但听了你的描述你的精子是由PCR 技术扩增形成的,那基因突变什么都就在所难免,嗯,确切地说是你九号染色体长臂上的frataxin基因非编码区GAA三个核苷重复所导致的……”
“就他娘的是PCR把我的精子弄错了?”
“嗯,可以这么理解的。”
“那现在PCR还能把这个病治好吗?”
“不能。这个病没有特效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