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他从王骏口中了解过面前这位世家大小姐的性情和生平,也从织经司和陆家商号处得到了一些可以佐证的情报,心里很清楚王初珑绝非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否则王安和王承那对老谋深算的兄弟俩也不会允许她孤身赴淮州。
从她对谭正、宋佩乃至府中仆妇的态度可知,这位大小姐擅长与人打交道,虽是娇柔单薄之身,却有满腹才学和处世的智慧。
只是令陆沉稍稍讶异的是,对方在言语之中会将姿态放得这么低。
一般人可没有勇气坦承自家之过。
想到这儿,陆沉便温言道:“刀斧加身无力抗争,此乃人世间最简单的道理,更何况你们王家人口众多。和上千条活生生的人命相比,一时的屈从不算什么,至少在我这里可以理解。”
在我这里……
言下之意,关于对翟林王氏当年那些事的态度,他自然不会在意,但是并不保证上面尤其是天子可以完全放下芥蒂,终究要看后续两边合作的进展。
王初珑暗暗品味着这四个字,面上泛起一抹柔色:“家叔有言,陆公子心机深沉如海,尤擅云山雾罩拿捏人心。如今当面一见,方知这是无端妄测,当不得真。”
陆沉哑然失笑,悠悠道:“没想到令叔父对陆某的评价这么高。”
王初珑不禁莞尔:“在陆公子看来,这样的评价竟是赞许?”
陆沉坦然道:“家父说我性情直接不知变通,萧大都督也曾说我太过板正,虽然不算笨人,终究少了几分变通圆滑之能。如果我真能像令叔父所言那般,在阴诡风云中操弄人心,至少长辈们应该能感到很欣慰。”
两人相谈甚欢,让站在旁边的锦书看得满心迷糊。
小姐不是说这位陆公子乃是标准的铁血军人,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缘何眼下看来竟如文雅公子一般?
她自然不知道,陆沉这是一种透着疏离的礼敬,不会在她们面前刻意展现所谓的男子气概。
王初珑对此心知肚明,她并未想过两人刚刚认识便能交心,其实只要维持眼下这种和善的氛围,她此行便成功了一半,因此直入正题道:“陆公子,淮州边军是否将青田城和涌泉关作为唯一的目标?”
陆沉平静地说道:“不谈是否唯一,这两处险要之地拦住淮州军北上的步伐,我军必然会将它们定为目标。先前令叔父派人送来东阳路的地形图,此物好则好矣,可是并不能解决这两处地方的坚固城防。其实依照我个人的想法,战场上的目标难以一味取巧,淮州军必须学会怎么打硬仗。”
他微微一顿,望着王初珑说道:“总不能事事都依靠外力的帮助,如果翟林王氏真有这般恐怖的实力,想来也不会屈居人下。”
终究露出了几分锋芒锐利之意。
王初珑对此早有预料,颔首道:“陆公子言之有理。我此番南下,除了是向淮州都督府展示王家的诚意,还带来了一些你们或许用得上的情报。”
陆沉不疾不徐地道:“请说。”
王初珑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随即缓缓道:“初珑不才,在来时的路上尝试着推演过边境战事。从淮州萧大都督历来的风格推断,你们是想故技重施,从来安防线出兵北上进逼青田、涌泉二地,然后在沫阳路故布疑阵。如此一来,或许燕朝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将重兵集结于沫阳路腹心一线。在这个基础上,萧大都督再动用精锐主力,以雷霆之势强攻涌泉关。”
陆沉右手摩挲着茶盏,淡然问道:“为何是涌泉关而非青田城?”
王初珑答道:“因为涌泉关可以奇袭,青田城只能强攻。再者,攻陷涌泉关后,淮州军主力可绕行至通山城,切断燕军对南面青田城的援护,进而让青田城变成绝地。陆公子方才所言确有道理,任何军队都不能指望永远有内应,必须磨砺出打硬仗的能力。在青田城沦为绝地的前提下,萧大都督便可从容轮转兵力,让这座孤城成为淮州军将士们的磨刀石,一点点锻造出锋利的剑芒。”
锦书不由得悄悄挺起胸膛,眼中浮现与有荣焉的神色。
陆沉抬眼望向王初珑,两人目光交错,并无旖旎之意。
他从容地问道:“如此说来,王姑娘对这套方略并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