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雨埋在距离临川市区一小时车程的青山园。
青山园是临川市最大的城郊公墓,人死如灯灭,且没有再续的可能,在那里人人都平等。
任你生前是什么阶层,死后都只是一抔黄土。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谁死后的牢笼会稍微豪华点罢了。
前方远远看见一间花店,顾风眠侧头对江雁声说:“雁声哥,我想给姐姐买一束花。”
他将车子停下,顾风眠推门下车。
下车后她又低下身问他:“需要帮你带一朵吗?”
男子回头,清俊的眉目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郁,他摇头:“不用。”
顾风眠指甲掐了两下手心,点点头。
他们从这两年才开始一起去看顾烟雨,最开始那两年都凑不到一块去。
顾风眠说不清楚他对顾烟雨的感情。
像是很爱,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奇怪。
他过于会掩饰自己,情感轻易不外泄,这人任何时候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就好比,这两年里,顾风眠偶尔回去看顾烟雨,或是每逢顾烟雨的生日,或是清明,又或者只是在某个平平淡淡但是风和日丽的日子。
可江雁声他没有。
一年里,他只在八月二十这天会去祭拜她。
她的姐姐顾烟雨死在四年前八月二十日这天,是意外。
她当时还只是个高中生,那时候并没来临川,还在老家。
当时她半大不小,从小和顾烟雨相依为命,所以听到顾烟雨噩耗时,她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她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会突然间因为意外死掉。
顾风眠没有见到顾烟雨的最后一面,当然也不用见了。
后来还是江雁声赶往老家接的她。
当时江雁声穿着一身黑色站在校门口等她,顾风眠至今都很难忘记当时自己看到的画面。
还只有二十来岁的男人,短短一年甚至大半年不见再次见面就感觉好像苍老了十岁,兴许不是苍老,而是浑身那种劲儿没了。
周围人来人往,全是背着书包热情洋溢的高中生。
那一片欢声笑语只换来他一个失神的驻足,眼里情绪莫名,远远看去,他站的那块地方悲伤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他封闭在里面。
那天江雁声不顾旁人的眼光,在高中学生的校门口抽烟。
等顾风眠的那一路,他脚边已经陆陆续续堆积了不少烟头。
顾风眠出来时看到,走到他身边的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光,然后便绕的远远的。
大概他们把他归为附近某个学校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
顾风眠记得自己那天很想哭,但看到江雁声那刻,她突然哭不出来。
江雁声看起来要比她更加难过。
他那个时候还没有买这么好的车,开着一辆借来的皮卡,整个人颓废且脏,目光悠远深长,眼里浓云密布。
顾风眠走到他面前,她照旧叫他雁声哥。
只是那声音她自己都没想到,无比的酸涩。
那天烈阳高照,她竟出奇地忍住了眼泪,没有哭。
江雁声低头打量了她几下,他点点头:“走吧,去看看她。”
猩红的烟头被扔到地上,被炙热的高温烤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烧成灰烬,但它又始终只冒着青烟。
顾风眠抬头去看他,男子转身的时候有透明的液体从脸颊上滚落。
怪那天天气实在过于炎热,顾风眠至今都不知道他脸上的是眼泪还是汗水。
从小城到临川,车程要四个小时。
那天真是不太美妙。
皮卡在路上还抛锚了一次,江雁声下车去修,当时还是在危险的高速路上。
车子停在应急车道上,远远地摆了警示灯牌。
旁边车来车往,车辆呼啸而过,灰尘直往两人身上扑。
江雁声让她在车里坐着等,他拿了工具下去修车。
后来顾风眠实在是坐不住,她下车去陪他。
刚开始找了一圈没找到,顾风眠有些着急了,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之间有个人消失了的那种惊恐。
她叫他的名字。
之后她在车底发现了他。
顾风眠被那画面惊呆住,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车底,手里还拿着工具,可面色惨白,像死了一样。
顾风眠蹲下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江雁声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他不想有反应。
那是他给自己筑建起来的保护层,寻得一个短暂的安宁之所。
但顾风眠当时就以为他要离开,要跟顾烟雨一起走,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情绪一下子溃堤,她哭着冲他哭道:“雁声哥,你要是死了你们都走了,那我该怎么办?”
“我才只有高中,你们都走了,难道我也要跟着你们一起去死吗?”
他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她。
顾风眠被吓住,但仍旧松了一口气,然后眼泪更加汹涌地滚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