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画布在瓦斯灯下的观感和在阳光下的观感近似,画出来的画面不容易偏色。
“我来帮你看看,可以么?”酒井胜子歪了歪头。
在征得顾为经同意后,她拿着自己的油画刀沾了点珍珠白在调色板上稍微涂抹了片刻,又用干净的小笔刷在画板上刮了刮,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配置的话,颜色要更亮一些,可能稀释剂中亚麻油加的更多,但……没有本质差别……这其实已经调的很准了。”
胜子小姐无奈的摇头。
“仅仅的准是不够的。”顾为经也摇头。
“我明白的,我很懂顾君的意思,只是烛光本身就很难画,彩色玻璃更难画,这两个加在一起,形成的连绵彩光,把握起来太难了,不怪您的,这不光是把握颜料的问题。”酒井胜子说道。
她画油画的经验要比顾为经稍微多一点,就算对光线的把握要更准,同样也没有点石成金的魔力。
彩色玻璃曾在中世纪时期,被誉为神国的艺术,就是因为它的多变而不可琢磨。
12世纪,法国国王决定建造著名的圣德尼大教堂作为朝拜和祾寝安放之地,当时的院长苏热决定要让建筑内部充斥着天国的光辉,用以提升个人和天神的精神链接,使凡人走在建筑内部就像是走在了上帝的国度之中。
历史上第一次,
大面积的彩色玻璃被使用在了建筑之中,圣德尼大教堂也成为了建筑史上里程碑式的代表作,至今仍然是法式建筑华美复杂的代名词。
作为分隔人类和天国神域的媒介,
就算那些经验丰富的大牛画家们,在面对彩色玻璃窗的时候,动笔前都要再三斟酌的。
它并不是像很多人以为的是一整块大玻璃被直接制造出来,而是在生产的时候,在熔炉中添加了锰、钴这两类金属盐,玻璃会慢慢的变形,改变透光度,最后形成不同颜色的半透明小玻璃。
工匠再把这些小玻璃根据需要,切成成百上千个指节或者婴儿手掌大小的玻璃块,接着用熔铅沾在一起,在窗楞上拼接成图案。
甚至还诞生了专门的彩色玻璃画师这个门类。十九世纪以笔法空灵闻名的大油画家乔治·鲁奥就是做玻璃画学徒出身的。
酒井胜子望着不远处孤儿院老教堂上的窗户,轻轻把额角的发丝顺到脑后,神色有些遗憾。
她知道,以他们如今的技法,是没有可能把这些颜色准确的表达出来的。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羽毛,也没有两扇一样的彩色玻璃窗。
数百块不同的玻璃就像数百种不同的颜料色彩。
因为早期玻璃生产工艺有限,以及生产批次熔炉不同的缘故,每一块小玻璃都或许是独一无二的。
可能两块紧挨着的玻璃都是翠绿色或者绯红色,看起来差不多,但透光度依然会有极其细微的改变。
“这里的烛光,其实我也没画好,真是可惜了这样的景色。”酒井胜子看着自己的画布,不知道是在安慰顾为经,还是在安慰自己。
烛光更加大了绘画的难度。
蜡烛不是一种稳定的投射光源。
它的火苗会跳跃,闪烁,忽大忽小,飘忽不定。
与彩色玻璃组合起来,画师想要准确的临摹出它的色泽,就像要在马路边投掷一枚苹果准确的穿过飞驰的汽车上杂技团小丑在空中抛出的花环。
如此复杂缤纷的色彩,放到画布上,甚至还没有半个手掌大,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也在处理这个部分的色彩时,花了很多的心思。
结果完成后的效果……不能说画的糟糕,可也只能算差强人意。
眼前的画布上,酒井胜子用极薄极细的笔法色彩,一点点的染出了蜡烛的光泽,看上去已经足够飘忽轻盈了。
却欠了一分灵动。
它是画,却不是火焰。
绘画的追求是在二维的平面上,画出三维的观感,讲出四维的故事。
普通优秀画家的画只是画,一流大师的画则致力于靠着焦点变化和视觉比例,在观众眼中营造出真实存在的空间。
而真正顶尖大牛宗师的作品,则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在娱乐匮乏的古典时期,上流社会的男女贵族们看画展和雕塑,就像是今天的年轻人看电影一样。
最受追捧的作品永远是有时间感的作品,它是会“动”的,会向你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