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经听出了话筒里酒井太太的不开心。
他笑着解释,安全方面问题并不大,豪哥那里要想做些什么,早就做了。
对方明显也查觉到了顾为经逐渐构建出的人脉关系网,所带来的压力,这才迟迟束缚着他不敢使用一些更加强硬的手段。
顾为经目前不太担心生活上遇到实质问题。
要是发现苗头不对,他一定不逞强,肯定立刻携家带口的开溜,寻求酒井太太的帮助。
只是现在嘛。
胜子应该和阿姨您说过,他的作品取景地全部都在仰光的孤儿院,实景采风对着照片画画,依然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瓦特尔那十年的练习,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顾为经从画面的观感上来看,觉得对方可能过于想要写实,过于去追求“照相写实主义”来源于照片的摄影感。
这才反而给予了作品一种不够现实的感觉。
那些刻意追求圆满的湖中波纹,老派古典建筑上过度清晰的斑驳风化,明度对比呈现出明显阶梯的树荫和草坪……一切都是一种教科书式的刻板。
好像对照着一本《摄影光圈大全》在画画,反而缺少了生活中应该有的自然与朦胧的留白。
瓦特尔若是能每天对照着博物馆岛的日落,现场临摹,也许长时间的练习,就能带来不一样的效果。
另一个角度来说。
瓦特尔肯定也不是特意画成这样。
以顾为经半专业的水平,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大概德威素描老师本人也不难看出来。
但还是那个说法。
技法有限。
对方所挑选的这种画法,就仿佛一个一生只在唱诗班里,指挥社区孩子唱《哈利路亚》赞美诗的青涩指挥,突然想要在大型交响乐厅,指挥一支三管编制的百人专业乐团,演奏一整场莫扎特的交响乐。
不同的色彩叠加,不同的画法拼接,貂毛笔,平头笔、扇形笔……不同的色彩组合就像不同的木管乐组、弦乐组、打击乐组等等在他面前一起同时徐徐铺开一样,让瓦特尔手忙脚乱的要命。
指挥着指挥着,各个声部就混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将摄影的精细视觉元素融入绘画之中,本身并没有错,有错的是瓦特尔的水彩水平不足以支撑着他真的能画好,只能得到一幅处处不如摄影的“山寨照片”出来,所以才显得一无是处。
若瓦特尔教授用笔技法猛的一批,三下五除二,就把照片上每一丝跃动的毫光全部都能在纸张上还原出来,无不明澈,无不光照传神。
那一定会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绘画光景。
当然,顾为经没有把这个猜想告诉对方。
这种超越实现能力的大道理说出来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理论到处都是。
“只要能把每一丝光线都揣摩还原好,就能画出让人满意的作品,成为杰出的画家”就和“只要百米能跑近9秒6,就能赢得奥运会冠军,成为体育英雄”、“只要高考能考700分,就能上清北”并无本质不同,都属于成千上万句非常正确的废话之一。
道理本身没有意义。
只看有没有人真的能把它实现而已。
纵使是顾为经,他认为自己也得能装备成功进阶后的水彩技法后,才在笔端驾驭这种复杂光影时,会有些许把握。
而参加新加坡画展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自然是要在好运孤儿院里反反复复的现场临摹,揣摩阳光从树梢上撒下的微妙变化,才能获得更大的提高。
酒井太太听了顾为经的解释后。
也松了一口气。
没有再强求他搬家。
至于书画协会什么的,反而告诉他也没必要太顾虑。
“仰光画协?它算是什么东西,能给你帮助是好的,不愿意在意就可以直接挥挥手让它滚。”酒井太太一撇嘴。
德威的同学们听上去觉得画协的调查审查有多么的让人畏惧,那只是因为他们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
而仰光书画协会已经这座城市里影响力最大的艺术家组织了而已。
理想中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艺术传统,每一家艺术风格都值得尊重。
缅甸也属于传承有序上千年的亚洲古国了,各种佛教造像艺术和本土的绢画达到的艺术成就并不低,在周边国家中可能不算突出。
但所能被挖掘出的艺术底蕴和历史深度。
应该不会比可口可乐瓶和拉斯维加斯1970年的筹码,都能作为重要古董艺术品交易的北美艺术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