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每当赤着脚踏在白色贴砖的地面,感受着白昼所留下的热意,总有一种来自历史源头的温度,从脚下熨贴而出,从下到上慢慢的渗入你的骨髓的感觉。
传说中这座珍藏着8根佛祖发丝的金塔,在本地历史叙述里,由奥加拉巴国王下令工匠开始打下地基的年代,是东夏的周朝。
那年齐桓晋文还在争霸,甚至连释迦牟尼本人,都还在恒河流域讲法。
神话传说里,在它动工的那个春日,天空中刚刚下完一场大雨。
地上的水泊在温暖的夕阳下,反射着绚烂的金光。
当人们路过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原来佛祖的伟力将所有的水泊都变成了金砖。
于是,
大家纷纷把这些金砖捡拾供奉起来,并用它们来砌成宝塔。
这就是大金塔名称的由来。
从它开始建造的那一刻。
大金塔就是整个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方圆千里内,最重要的宗教圣地,也是最华贵的建筑。
往后两千五百年,就这样如伊洛瓦底江的江水滔滔,去不复反。
这个国家兴盛过,也衰败过。
它曾经用自己的军队将湄公河畔泰国暹罗王朝的古老旧都变为一地瓦砾。
它自己的旧都也被英国坐着铁甲舰而来的殖民军队的攻破,变为一地瓦砾。
它的首都曾经一度和魔都齐名,做为远东最为繁华富裕的两座贸易港口城市交相辉映。
港口海岸恢弘的灯台和城市的灯光,让二十世纪海上的旅行者在日记中写道——“夜入港,灯火掩映,璀璨如朝霞,明如昼。”
而如今,它又是联合国认定的世界最不发达国家的榜上常客。
谷歌的卫星从2万千米的高空轨道划过,照片地图上夜间寥寥闪烁的灯光,像是几盏不堪重负的老式钨丝灯。
灯芯在熔断的边缘苦苦挣扎。
如果把国家当作一个人,恰恰好似禅宗对于这世上生老病死,富贵落魄,转头来,都不过空中的一场浮云的终极隐喻。
浮云流溢之下。
不变的只有大金塔。
它无数次的经历地震,战火,又几经大规模的修缮。
如今。
当顾为经赤着脚,站在寺庙里遥望远方夕阳下的塔尖的时候。
它依然是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方圆千里内,最为重要的宗教圣地,也是最为华贵的建筑。
甚至连雨后金灿灿的水泊都没有改变。
但那应该不是佛陀将雨水变成了黄金,而是真正的黄金在雨泊中反射出的辉光。
顾为经知道。
那座宝塔虽然并非真的是用黄金搭成的,但仅仅上面的贴金,不算工艺和人工成本,按照现在的国际金价换算,光重量就价值大约八亿三千万美元。
根据统计方式不同,缅甸有87%~91%的人口是佛教徒。
但顾为经并不是其中之一。
甚至做为在仰光本地长大的孩子,他发现竟然很少来过大金塔。
即使它对本地人完全免费。
顾为经也只在九年级的时候,跟随德威的游学活动来过一次,春节时参加古迹修复项目时来过一段时间。
严格意义上来说。
今天才是第三次到访。
可每一次他站在大金塔脚下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恍惚感。
或许这是黄金的力量,或许这是宗教的力量。
有点震撼,也有点迷幻。
尤其是今天。
顾为经甚至觉得像是笼罩在了一场连绵的下了两千五百年的春雨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Myson,Youareveryfortunate,this‘CeremonialBuddhaProtectingtheDharma’waspaintedbyMasterCaoXuanhimself……(施主,你们很幸运能看到这些,这幅《礼佛护法图》是曹轩先生本人亲自动笔完成修复的,文化价值很高——)”
直到身边的大和尚,向着一对澳大利亚游客讲解的声音传来。
才打破了顾为经那种迷失在了时空中的错乱感。
似乎轻飘飘的灵魂,又再次落回了地面。
至少二十多個世纪前的僧侣们,应该远远没有今天这么时髦,会用英文忽悠老外,并像教堂的传教士神父一般,叫人家“Myson”。
缅甸这个国家虽然混乱,也比较封闭。
但不打仗的时候,仰光,曼德勒,蒲甘这些地方,欧洲游客数量还蛮多的。
大和尚们一个个都超国际化,经常能看到僧侣们跑去找外国人磨炼口语。
顾为经年初在这边项目组打杂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