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在死亡的边缘

大柳树 弱草 1014 字 1个月前

春光坐在凳子上,想: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难道自己就是穷命?动动吃四两,不动吃半斤?自己也曾是排场人,当过兵,娶媳子时,穿着绿军装,乡亲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自己。退伍后,自己当大队干部,门里谁家办喜事,都让自己去,以壮门面……可如今,自己这个昔日的排场人却成了被人耻笑、下眼觑的人,有可能下半辈子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了!自己真是把脸面丢尽了!这可怎么生活呀?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自己这样活着还有啥意思呀?活着,丢女儿的脸;丢父母的脸;丢八辈子老祖宗的脸!不如死了好!死了、时间长了,人们就把自己忘记了,自然就把自己丢脸的事也忘记了,家人就可以直起腰杆生活下去了!对,死了好!死了丢脸的事就没了!

于是,程春光慢慢地抬起了头,要去死!他看到屋里一片漆黑,才知天不知啥时候黑了。然而,他忽然又不想去死了,便痴呆地坐在那里!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电线被风吹得“日日”响!他听着那声音,像是听到了阎王爷的催叫声!他又听到窗户纸被风吹得“啪啪”响,像是听到了索命鬼在敲着窗户催他赶快上路吧!他叹一声,想:天亡你!你不死不中啊!于是他又慢慢站起来了,含着泪,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他拉开堂屋门,犹豫一下,便果断地迈出了堂屋门槛。

他站在当院,抬头看天,只见天蓝如洗、皓月当空、繁星点点!他感到世界是多么美好呀!但他很快又叹一声,自语道:“等会儿,你就死了,世界再美好,你也看不到了!”不由得掉下来几滴泪!他抹一把泪,环视院内,看到了土屋、鸡窝、院墙头、香椿树!往事不由得浮心头:娘说过,他就出生在这土屋。小时候,他见娘不知多少次从鸡窝的上层掏出来鸡蛋、放在条几洞里的一个小瓦罐里。娘攒着鸡蛋,或用它换盐,或卖了给他交学费!还有,小时候,他经常翻过院墙头,去到叔家玩!没分家时,大经常在一个长杆上摽个勾子,从那香椿树上勾下来香椿枝,捋下来叶,和蒜瓣一块放在蒜臼里,用小石锤把它们捣成泥、拌面条吃!

程春光突然留恋起了这个虽穷却使他有许多回忆、能让他及家人生存的家了!但他很快便在心里说:“你已没脸活在世上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的呀?”然而,心不由己!他又留恋起了家人。他不知不觉地回身走几步,看一眼西套间。那是他两个女儿的房间。她俩现在住校读初中。他想:俩妮是你的亲骨肉,难道你就忍心割舍她们吗?他又朝春潮家的方向看一眼,想:二老把自己养活大,马上就需要儿子照顾了,难道你就狠心死去、不管他们吗?他又去到东窗台旁,伸着头,往里看。套间里睡着他的妻。她虽长得不好看、脾气也赖、还是个碎嘴子,但却是个善良的人!虽然常和自己磨嘴,却在心里是爱着自己的!她跟着自己那么多年,吃苦,受罪,没享过一天福,却对自己不离不弃!他想:难道你就忍心让这么好的妻子中年成寡妇吗?但他很快又叹一声,想:你就别想恁多了!你也管不了恁多了!

春光从堂屋前墙的橛子上取下来一根细绳,腿像灌铅似地去往大门楼。他打算吊死在大门楼的横木上。他走几步,仰天长叹:老天爷呀,你为什么恁狠心,让自己遭如此大的磨难?他仿佛听到老天爷在说: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想比别人过得好,就得去拼搏,要拼搏就得遭磨难!他叹着走向大门楼!

这当儿,他突然听到了从东窗里传来了雪梅的梦语,“嫁!嫁”!他不由得愣一下,站住了!他猛然醒悟了:自己一死,妻子就改嫁了,那就意味着这个家零散了!他想:媳子改嫁被别人睡,你在阴间看着会是滋味吗?妻改嫁后,俩妮咋弄呀?撇家里?她们正是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的年纪,没了大和娘的照顾,可咋过呀?俩妮跟着她爷爷、奶奶过?她爷、奶还是跟着别人过呢,咋会照顾好俩妮呢?俩妮跟着她婶过?婶都不是良善人,会善待她俩吗?再说,隔墙箔不是墙,婶子大娘不是娘!妮跟着婶是过不上好日子的!妻带走她俩?两个外姓人、住在旁人家,不是人家的亲骨肉,会被人家待见吗?还有大和娘!自己一死,白发人送黑发人,俩老人不知哭成啥样哩!

春光突然返悔了:你不能死,纵有千般苦、万般难、再被人下眼觑,也不能死!你得给俩老人送终;你得把俩妮养活大;你得给妻子担忧愁!总而言之,你活着的任务还没完成,现在死了是罪人!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没见那从石头边上长出来的草吗?石头压在草头上,把草压恁很,草不但没有死,还照样从石头边上长出来,绿油油的,煞是好看!对!不能死!咋着也不能死!慢慢熬吧!不信老天爷不开眼,自己熬不到好时候?

于是,程春光转过身,走到堂屋墙跟前,把绳挂墙上,走进套间,站在床跟前,借助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俯身看着雪梅的脸。

雪梅似乎是闻到了她男人的气息,睁开了眼,也看着春光。

春光问:“你刚才喊’嫁’弄啥啦?”雪梅说:“我梦见了那帮人抄咱的家,就气着喊’家、家’!”春光这才知自己把“家”听成“嫁”了!他又劝雪梅说没有过不去的坎!雪梅叹一声!

这时候,外面响起雄鸡的打鸣声:“喔喔喔——”那声音,高亢、嘹亮!它告诉人们:新的一天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