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
可能是身子已经冻僵了,黑德维希没有感受到多少的悲伤,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往下流,世界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死不见尸。
有了尸体,起码可以抚摸着,望着那苍白且毫无生气的脸庞,然后扑倒在尸体的身上,反复推动着格里安的身子,试图唤醒格里安的心智。过一会儿很快发觉,格里安真的死了,已经没有了呼吸,一滩血迹在他头部静静地流淌着,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心跳声归于死寂,身体也完全冻僵了,硬邦邦的,没有丝毫的温度。
轻叹一口气,黑德维希将夹在《神曲》中的书页对折,将它塞进衬衫夹与大腿之间的缝隙里。
其实他也不知道格里安看没看过这分析《神曲》的文章,但是他没事闲的就在那看书,《神曲》也应该看过。
又在地上剪了一些书页,他把他认为格里安看过的文章都规规整整叠起来,收好。
慢慢的,黑德维希的动作停了下来。气温似乎到了零下,空气中弥漫着微小的冰晶,低温涌入,刺痛感在胸腔深处蔓延开来。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锤打这令人悲伤的现实了,只能靠在桌子上,头垂下来,凝视着鞋上的淤泥,他站在寒风中,衣衫单薄,脚趾蜷缩着,挤作一团。他猜,要是脱下鞋子,说不定能看到冻成青紫色的脚趾。
看了看周围没有温度的尸体后,他不禁思考,死了这么多人,科隆这边该怎么跟皇帝交代呢?
这里会重建吗?
在未来,也许四五年后,这里会重新出现一批人,而后忘却今天发生的事吗?就像在这世上已经没人再记着他了。
不久之后,他穿过一片还算完好的城区,他每走一步台阶,就感觉到骨折之后受到震动的剧痛。能稍稍安慰他的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走出下城区了。
黑德维希记得,上课时老师说,这种结构的区域,一旦遭遇到敌人的入侵,里面的人顽强抵抗,就能让敌人很难继续推进。因为街道狭窄,很容易设置路障。马路和小巷的布局使得入侵军队相对容易被侧翼包抄,一不小心就会被围困起来。而在这种人口密集的区域纵火,可能会导致自己的士兵被困在火中无法逃脱。
但这是几百年前的说法了,现在,不用在地上行走就能毁灭一切。
“我去,兄弟您还活着啊。”
黑德维希一回头,是“金毛”,没想到这家伙也还活着。看来刚才身后的声音很有可能是这家伙。
讲实话,在这时候,碰见个老熟人还怪感动的。即便曾经是敌对的阵营。
其实也不能说是敌对的,“金毛”应该是里夏德·佐默在位时就在“二十三”的员工了。偏要说,在一年前双方还是盟友呢。
“我真是太开心了,我以为不会有人活着,结果居然看见了您。天呐,我们这算是患难之交了吗?哦,对,雅各布呢?他去哪儿了?”
“金毛”朝黑德维希走过来。
黑德维希伸出手,打心眼里羡慕“金毛”目前的心态——欢喜于自己仍存活着。可握手时,他却发现“金毛”的手软绵绵、沉甸甸,跟死人的手一样冰凉,似一种没有生命的东西。
是啊,没有几个第一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的人,看见这么多尸体,会没有任何反应吧?
哪怕是这个参加了两次墙花之夜的刽子手。
嗯……他两个人头还是买来的……
“他死了。”黑德维希说。“你难道没看见他被妖魔吞了吗?”
“他被吃了?可我刚才看到天上两个东西在打架……”
“那个是魔鬼甲胄。”
黑德维希开口说话时,一双深陷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金毛”的双眸。
“啥?我们国家还有这种技术?”
“他就是在魔鬼甲胄与妖魔的双重夹击下,死了。”
风把火焰吹过来,如今,三幢房子的屋顶都已经着火了,但是在蒙蒙细雨的管束下,它们也没有办法继续扩大,与雨水抗衡着。
“那等一会儿您是要去找他的尸体吗?我可以帮你。我刚好还在来的路上捡到了一个漂亮的盒子,好像是大顺帝国商队的。”
说着,“金毛”拿出来一个铁皮盒子。
上面写着汉字,他并不认识。
“这好像是一种食物的盒子,”“金毛”猜测,“应该是叫月饼。也不知道大顺帝国商队的人今晚死了多少,这事儿要是传到大顺的话,会不会引发两国的外交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