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远接到了她爸的电话,说她春节没回家,清明祭祖也没回来,许久没看到她了,说要请她吃顿饭。
她跟她爸,几乎是一年见一回。她本想拒绝的,但莫名想起王芸那事儿,就答应了。然后又给她爸打了个预防针,如果现场有第三个人,她立刻就走。
应下后,见个面而已,就已经给了她很大的心理压力,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她内心苦笑,他还不如死了,她能掉两滴眼泪,心怀缅怀地去上坟。毕竟人死了,活人也没法算账了。
现在,已经不是孟思远最恨他的时候。
大学时,每一年的清明,都让她无比难受。充满了争吵,还不是什么大事。她爸在那吹牛逼点评新闻,她受不了他的极端与愚蠢,指出他没有常识,他立刻破口大骂。她也不会任由他骂,拍着桌子跟他吵上了。
最后甚至都要那个女人来劝架,说要为这种不相干的事情吵架干什么。
她记得他眼中的厌恶与嫌弃,而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原先还算得上是个人的爸爸,会变得如此偏激,认知发生了严重偏差。
后来孟思远有发现一种可能,根据他购置房产的时间推测,那几年,他确实赚了些钱。工作上顺风顺水,就再听不得任何的“忤逆”,自信到狂妄。只可惜,她那时从他那里拿到的,不过是学费与一个月一千的生活费。
工作后,孟思远第一次赚到那么多钱,清明就没回家,甚至还报复性消费,去了泰国玩。自己就是个被排除在外的女儿,祖宗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过诸多的怨恨,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他给别人花的钱,足够支持她去留学了。而作为亲生女儿,她在成年之后,得到的甚少。如果他可以赞助她出国,那两年,她可以过得更轻松些。
那时有让他给自己出钱的念头,她还有过许多忍耐。出国前,一分钱还未出的他,就来教育她,跟她说,你给我记好了,到了美国,你就是二等公民。
那是第一次,孟思远想动用暴力,想扇他一巴掌。他总能激发出她性格中最暴戾的一面,无法好好说话,只能吵架。
工作以后,随着职位的上升,她做得事越来越重要,开口前三思已经是职业习惯。表达清晰、有效沟通的同时,让人觉得舒服。同时,别人也会用这种方式与她交流。
离年少很远之后,孟思远越来越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能不动脑子地跟人讲话,能随心所欲到说出任何想说的话,而丝毫不顾忌对方的情绪。
她有跟肖华聊过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提到她爸,而肖华给出的回答很简单,对这种人,任何的尊重都不要给。但凡他们的行为逾矩了,不要不忍心,觉得是小问题,必须用强硬的手段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问,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肖华反问了她一句,那你想对谁有例外?
她没有回答,她知道,他是对的。
孟思远恐惧的不过是,她好不容易走出那样的环境,成为今天的她,她怕被那样环境里的人拖拽着往下。在那里,人想摧毁一切的原始冲动时常被激发,像是受到诅咒一般,永远无法脱离宿命。
她不会的。
孟思远定的餐厅,消费适中。她提前就到了,要了偏角落的位置,清净而有隐私感。
看到孟鹏辉的第一眼,她内心倒是有些震惊,他老得如此快。都忘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见的他,他发福了,肚子很大,脸上的肉也松了。他一向剪的是寸头,头发白了许多,却不显得触目惊心。
物伤其类,无关身份,时间被浓缩,惊觉于熟悉之人的骤然衰老,心中还是有些感慨。
“爸。”
孟鹏辉一屁股坐下,“要见女儿一面,可不容易。你就一直这么记恨着我吗,当时确实就是手里没钱,房子抵押了也卖不出去。你是我女儿,我但凡有能力,会不管你吗?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都是我养的你,我怎么会忍心让你在国外吃苦?”
“你是我爸,我怎么会记恨你呢。都是些陈年旧事,没必要提了。顶多是我小气,觉得你太不公平。”孟思远笑得真诚,“不过这些话就不说了。联系少纯粹是工作忙,想着你也忙。要赚钱,还有个小孩要照顾。”
“你小时候,上下学,不都是我去接送的吗?他那么小,你跟他计较什么?”孟鹏辉叹了口气,“我看他又没你聪明,估计以后读不进书,只能去学门技术。我能给他做的,就是留套房给他,让他以后有个地方住。”
“手上有个技术才是硬本事啊,什么时候都能有口饭吃的。养儿防老,儿子是该有套房的。”
孟鹏辉笑了,“你看你,这么小气。怎么,等爸爸老了,你就不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