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普莱尔和利奥兹同时开口问道：

“——莱安定，是不是曾经和我（你）一样，都是对旧秩序的挑战者？”

利奥兹努力抬起头，但却无法看清普莱尔的面庞，周围的一切都在急促变化——认识滤镜在生效，它的真正作用，并不是削弱神族，而是在强化神灵与道途的联系。

这本应该是祝福的能力，如今却变成了禁锢祂的囚笼。

“答曰：”

普莱尔的声音非常清晰：

“是。”

“不仅是莱安定，上一代的所有星渊主神，都是星渊旧秩序的挑战者，并且胜利了。”

“他们挑战的旧秩序，也是上上一代的星渊主神的秩序挑战者。而上上上一代，上上上上一代，亦是如此。”

“你们暴动，你们革命，你们颠覆！一次次地有英年才俊跳出来，振臂高呼，打碎精英和老爷们的桎梏！可是你们永远跳不出这盘棋局，因为这棋局本就不是为了你们棋子的利益而下的，你们的牺牲，是为了一切最为宏大的叙事不会崩盘破碎，为了守旧而革新，为了存续而毁灭。”

“自然世界认为我们腐朽落后，冗余陈旧，必须予以清除，让两个宇宙自觉退散。”

“那么，整个星渊&地球的双螺旋体系，就要对自然世界大声怒吼：”

“我们，拒绝退散！”

普莱尔慷慨激昂地挥动手臂：

“地球和星渊，就算是把对方打灭族，灭亡了一百万次，也要维持这个体系，我们必须战斗，只有战斗才能生存。如果连战斗都无法维持了，那么届时到来的何止三头破灭者？数以百万的破灭者，不，是寰宇大千，万道法则，我们将成为可认识与不可认识面的一切存在的公敌！”

“破灭者是自然的机制，为了自然大道更好地发展，早晚是要大扫除的。”

“可是，我们也想活啊。我们的世界造物主也想让我们活下去。星渊地球的无垠人群也想要活。”

“利奥兹，现在你明白了吧？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你的反抗，是盖亚引导的。星渊人盖亚的目的，是为了让星渊的主神全部被消灭，源渊最终失去防护，星渊就此沦陷。”

“盖娅的征服，是阿比斯纵容的。目的是要快速结束这把游戏，地球人阿比斯将回到自己的主战场，操控自己擅长的地球方，赢得游戏。”

普莱尔说到这里时，突然恍了神。

“是的。”

他说：

“这一切，就和游戏是一样的。”

【玩家】权柄——【游戏开始】

这一刻，利奥兹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簇拥祂成为主神的一切规则，如今都成为了玩家的游戏规则。

“这场游戏，没有任何意义。死亡是为了活，活着是为了死，生死循环往复，目的只是让这循环的车轮将历史推演向前，向前，向前发展下去，一旦停下就要灭亡。”

他抬起手，摸向口袋里，不断摸索，最终抓住了一个坚硬的小物品。

“我们不想灭亡，我们想要存在。莱安定是这么想的，地球人是这么想的，盖娅、利奥兹、雷德·金、安迫罗、普莱尔、吉奥·贼鸥、沤深……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噫嘻嘻嘶啊啊哈哈呜呃，呃嘿嘿，嘿嘿嘿呀啊哈哈哈哈！是啊，大家只是想活着，我们奋战了这么久，死了多少人，最终得到我们的终极答案，就是活着！要存活到末日之后才行啊！”

利奥兹的手抓着那支真实的密钥，从口袋里取出，指尖轻轻按压下边缘的按钮。

“存在，存在就是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存在。”

普莱尔沉醉在荒诞的气氛中，操纵着利奥兹，将弹出接口的密钥，朝着后颈处的认识滤镜楔钉，猛然扎去。

呲——啪嚓——啪呲——

刺耳的噪音瞬间轰碎了利奥兹的全部认识，祂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一抹耀眼的星光，将祂的意识短暂隔绝开来。

借着这短暂的清醒时间，利奥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瓷质的肌肤变得更加细腻精致，蓝白的铠甲上浮现出金黄的纹路，粉蓝色的光辉触须向外延展开来，如同无数的羽翼，在背后打开。

祂的身躯被拔高到光芒永远无法企及的尽头，宏伟的躯壳屹立于源渊之上。只靠双脚就分开了冥渊和冥河，张口吐息，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了群渊的历战大地。

“【源渊霸者】利奥兹，《星渊》的最终BOSS。”

普莱尔近乎癫狂的痴笑中，浮现出一抹无奈，似乎也是对宿命的释然：

“这把游戏，胜负已分了。”

群渊的大地，被一只纤细白皙的脚丫踩在脚下。

“利奥兹卿，你和你的棋手，已经赢了。”

银白的眸子如同黎明曙光，洞穿了黑暗，与霸者对视。碎花的长裙，在这一刻比任何铠甲都有安全感。

“下一把游戏，你和盖亚，就要输了。”

输？赢？

【这样，就是胜利吗？】

利奥兹的思绪在停止思考之前，所能得到的最后一道反馈，是一个邻家女孩用英语字正腔圆地说道：

“我应该在海恩斯就将你解放的，利奥兹。”

盖娅说着，这个纤细苗条的少女抬起手，将比三道星渊加起来都不及的利奥兹拥入怀中。

“从今以后，不用再挣扎和复仇了。”

无尽的温暖和母性关怀，将霸者纯粹暴力的身躯彻底熔化，祂的眼角落下晶莹的泪滴。

是在哭泣吗？

为了谁哭泣的？

是为自己的灭亡哭泣，还是为宿命的桎梏哀伤？

对盖娅的温柔予以回应，或者一种被救赎释怀的感动？

又或者，这只是一种形式，对被人操控的反抗？

无人再能探索霸者的泪水为谁滴落。

当独裁全宇宙的暴君被击杀，整个六渊十三叙事迎来最光荣的解放。

【工程师】张伏龙踏在源渊荒芜的沙地上，啐了口涂抹，摩拳擦掌，对身后的地球工人农民们振臂一呼：“同胞同志兄弟姊妹们！让我们改造这落后的生态吧！”

“建设大星渊，美好新家园！”

没有人会对盖娅所部的到来感到意外，也没有人对此感到诧异和抵触。

就好像电影的剧本一样。

源渊的六亿神灵武士被摘下了脖子上的认识滤镜，祂们被盖娅文明地劝化，皈依，成为了新的地球人，被组织起来一同协作，铸剑为犁，努力将过去摧毁破坏的家乡，改造成人间天堂。

起初，沤深拿着坦齐马特，还试图发动反叛。

但伴随着盖娅发动无上权能，数不尽的资源被凭空生成，运输而来。

看着逐渐富足，生活殷实，精神充实的同胞手足，以及愈发联合在一起的六渊十三叙事。

沤深拿着剑，却久久无法化身利奥兹。

祂已经找不到，反抗的理由了。

和渊外时期的疯狂报复，弑杀屠戮不同，已经完全融合了墨菲德里亚权柄的盖娅，连精神境界也变得超然。

她详细地规划起来一个个生产计划，把最贫瘠的源渊白沙，变成了遍地白金的宝库，在科学的管理和隐秘议员们模范带头之下，源渊被建立成了丝毫不落后于认识滤镜中虚幻世界的模样。

这种温驯平缓且科学人性的征服，让任何人都无法升起反抗的念头。

沤深叹息一声，将剑刃丢进了沙漠。

在击败霸者的数百个千年之后，坦齐马特被遗弃在沙漠景观区里，作为一件不起眼景点道具，为源渊的旅游业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盖娅没有食言。

她将一切真的建设的尽善尽美，有口皆碑，赢得所有人的拥戴。

而当这一切达到顶峰之时，人们再也不需要反抗和斗争。

他们抛弃了落后腐朽的文化，神灵的瓷质肌肤越来越柔软，铠甲也变成了体面的正装礼服，武士也放下了刀锋，职责不再是追逐崇高的战斗，而是拿起钢枪，保家卫国，防范自然危害。

最美好的时代已然来临，并且将在盖娅的统治下，永远持续下去。

这样一个尽善尽美的结果，无人会感到难过和痛惜。

…………………………

一场大雨后，拉娜恩·左蒂亚来到沙漠景观区。

和周围的地球裔游客不同，拉娜恩依旧是古典的旧神姿态，瓷质肌肤，月白铠甲，手里捧着一束水晶悬浮的花朵——这是通过科学技术复原出来的海恩斯特产，法利西亚蔷薇。

她废了不小的力气，才挤过人群，来到景观区的围栏前，望着丘壑之上，静静埋入砂土半截的坦齐马特，拉娜恩·左蒂亚的心中浮过万千思绪。

可到了嘴边，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公园快要下班，游客和志愿者都散去的时候，拉娜恩才开口说道：

“我感觉，大家都很开心。”

拉娜恩轻轻摘下一束法利西亚的蔷薇，丢进景观区里。

悬浮的花瓣违背重力法则，缓缓浮起，落在了坦齐马特剑柄之上，又突然遵循了客观规律，蓦地下坠，搭在了坦齐马特之前。

“但是，你的感受呢？”

拉娜恩静悄悄地说道：

“如果是你，利奥兹，你真的满意一个人人美好，唯独你要承受一切委屈的世界吗？”

坦齐马特不会回答。

夕阳坠下，星辰变化。

公园已经到了闭馆的时候，拉娜恩伫立了许久，也只能遵从公共管理，起身离开。

直到最终，坦齐马特一言不发。

不论是它，还是它背后的意义，以及承载它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在这个伟大的时代里，一切都被满足，人们劳有所得，事有所成，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的自我实现和人生价值。

如此，坦齐马特，与利奥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祂们的存在，也变得无关紧要，只剩下摆在这里，任由人观赏纪念，就已足够。

拉娜恩行走在街道上，太阳落下，把她的影子拉得无比长，长到有的街头巷尾，没有地球人居住的社区都遮住。

以前的源渊没有太阳，现在的太阳，有的地方依旧照不到。

她们会享受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而在隐秘议会的照常会议中，一份崭新的报告被提了上来：

“在渊外区域，发现了若干奇怪的殖民船员。他们人均有着瓷质的肌肤，华丽的铠甲，以旧时代的源渊神族语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