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不屈
鱼浅也觉出夜这句转折让她十分心慌,跪在湖水中,抬头紧紧地盯着夜,哆嗦道:「但是……什么?」
夜道:「她没有真正死去,但是也不算我们通常理解中的那种活着。」
鱼浅的情绪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悲喜交杂,她整个人似来不及再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凝固在了湖风血色之中,垂头望着濯川,半晌都没有吭声。
「是……类似植物人么?」师清漪压抑住内心的冲击,低声问:「可是她在梦场的三线显示,并不是植物人。」
在梦场里,有一种介乎梦主和半主之间的存在,他们在外界没有死,却也不算自主地活着。
这种存在在进入梦场以后,手腕上显示的线既不似梦主那样完整,又不如半主那样过于残缺,是另一种特别的形式。
这意味着他们的本相要么是植物人,要么就是如同兆珏那样被人炼化,身体的部分与别人融合在一起以后,丧失了自主的身体控制权,总而言之,就是不死不活。
可濯川手腕上的线,明明是半主,与这种存在有着很大的区别。
「不是植物人。」夜道:「是比植物人还要严重许多的状态,世上罕有。」
她低声接了句:「这种状态,叫做留息。」
「……留息。」师清漪将它含在唇舌上咂摸了下。
洛神凝眉不语。
鱼浅则痴痴地看着濯川。
夜的表情毫无起伏:「「息」,自成一个概念,虚无缥缈。它不是常人理解中的气息,也不是呼吸,通过探鼻息,听心跳,摸脉搏等方式,都是感觉不到的,必须要在血湖中,引它而出,才能看见。」
血湖的红映衬着她耳下的红色坠带,她接道:「「息」是死亡的最后一道门户。当人的呼吸和心跳正式停止后,人们就会误认为此人已经死去,实际上这个时候,「息」还会留存一段时间,只要「息」还在,其实就不算真的死去。只是人死以后,「息」的留存时间非常短暂,大概是三分钟左右,所以表象死亡一般和正式死亡没有区别,间隔不过几分钟,等这最后的息离开了躯体,就是彻底死亡,魂魄离体,立即灭去,再也不可能复活。」
洛神沉吟道:「魂魄的灭去,便是真正的死亡。如此说来,「息」便是阻止魂魄离去的最后壁垒。」
「对。」夜点头:「血湖的标准,是死亡的真正标准,就是看是否还有最后的「息」。如果能看见「息」,就表示魂魄没有离开,还留在身体里,并非真正的死去。」
夜说着,眸子缓缓瞥向濯川:「白鲛的初鳞是护持至宝,她当时身上有两片初鳞,得以保全她的「息」。她现在的魂魄是完整的,还有最后的意识,只是非常微弱。而身体里留存的这片姆娘的初鳞,又保证了她的身体不会随时间而腐朽。」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姆娘临死之前,算是赌对了。
留息是极其罕见的状态,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有那么一两个。基本上身体死亡以后,息都会很快消散,多亏了双重初鳞的护持,才能让濯川不至于魂灭。
鱼浅梦呓般喃喃:「阿川的息和魂魄……还在。」
师清漪问夜:「濯川在梦场里的反应,也是因为留息的原因?留息的状态,在梦场的判定中,算是……死去了?」
最后那几个字的声音,非常之低。
夜道:「虽同为小世界,但梦场的规则与血湖不同,梦场会默认为留息状态就是死亡状态,因身体没有任何活人特征,于是会将其定为半主,给予半主才有的三线。实际上在血湖看来,这不算死,却也不算活。」
师
清漪这下完全明白了:「梦场是意识和记忆的往昔再现,它更看重的是精神态。留息的时候,虽然身体不能动,但魂魄还在,就意味着拥有以前完整的意识和记忆,到了梦场以后,意识深处会被梦场唤醒,于是在梦场里和活人一样?」
现在她仔细想想,她们在梦场中身为梦主,兆珏介乎梦主和半主之间,而濯川则是半主,三线都不一样,却有着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对梦场而言,魂魄与意识都是完整的。
濯川才会那么鲜活,她完全是依照意识深处的自己在梦场里行动。
「是。」夜道。
「既然不算死去,那还能……救么?」师清漪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不敢下去,轻轻问出了这句让她紧张无比的话。
鱼浅立刻抬头,看着夜。
夜摇头:「现在只有意识活着。救不了的。」
鱼浅浑身剧烈地发着抖,手抚到濯川的脸颊上,指尖带起被血湖水浸润过的潮湿。
她抱着微小的希望而来。
眼看着希望在眼前燃起了火焰,却又很快浇灭殆尽。
夜道:「至少,我救不了。」
师清漪和洛神眸中黯然。
夜都说救不了,还有谁能救?
这难以想象。
夜手里握着漆黑的笛子,对鱼浅道:「你如果不介意她变成活傀儡,我可以暂时满足你的心愿,给你看一眼她「活着」的模样。」
「……活傀儡。」鱼浅似乎知道活傀儡是个什么模样,愕然地看向夜。
夜将笛子再度贴在唇边。
这一次,她吹了另外一首曲子。
这曲子比起刚才,来得更为诡异。
犹如夜色中的鬼魅从血水中探出了头,水滴沿着发丝低坠落,滴答滴答,在水面发出空灵的轻响。
过了片刻,眼尖的师清漪发现濯川放在水中的手指,似乎隐约颤抖了下。
夜依然继续保持吹奏。
濯川的手指又动了好几下。
鱼浅也看见了濯川身体的异变,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濯川的脸。她不敢伸手过去,生怕影响到了什么。
夜的曲调骤然拔高。
师清漪在这幽然瘆人的曲调中,目睹濯川的身体缓缓地从血湖中坐了起来。
濯川的动作很僵硬,如同棺材中刚刚起尸,凝滞了半晌,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鱼浅下意识要去扶着,等手触碰到濯川的身体,只感觉那里一片彻骨的冰冷。
而濯川全程闭着眼睛,睫毛沾着血湖的血水,长发更是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几缕凌乱的发丝遮着眉眼。
「……阿川。」鱼浅的目光都快失去焦点,满目朦胧。
她的双手捧着濯川的脸颊,可濯川却没有半点反应。
夜吹奏着这支曲调,赤足在血水中走动起来。
于是濯川也闭着眼,脚步虚浮地跟着夜一起动。夜似乎可以对她发号施令,看向哪个方向,濯川就往哪个方向走,如同一具没有自我的躯壳。
明明动起来了,师清漪却只看得浑身发冷。
这和那种空洞的壳的唯一区别,就是这具壳里拥有濯川完整的魂魄。可是她也醒不过来,只能这样半人半傀地行动。
鱼浅双眸睁大,怔怔地看着濯川以这种形式跟着夜行动。
她此生的挚爱,无法再和以前一样温柔地与她说话,无法再用那双眸子看着她,更无法再伸手轻抚她。
只是像是一个牵线的傀儡,僵硬地在她面前动着。
「不要……不要了。」鱼浅快步跑过去,紧紧抱着濯川。
夜立刻停下吹奏,收起了笛子。
濯川的身体委顿下去,鱼浅慌忙抱住她,让她依在自己怀中。
鱼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她变成活傀,她那般自尊的一个人,倘若晓得自个没有任何自我,任由人差遣,她定然是不愿的。」
「她这般……太可怜了。」鱼浅将脸埋在濯川肩头,哽咽道:「她应要平静地歇息。」
洛神垂下眸去。
师清漪完全能理解鱼浅此刻的心情。她也是这样,看见濯川如同牵线木偶似的,再不复往昔,心里只觉得比看见她沉睡时还要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