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长生将夜没有心的事情提前和其他人说了,她们现在都看着夜,虽然都是见过大风大浪和各种匪夷所思,但的确是头一回听闻有人居然本来就没有心,说不奇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脉搏和心脏息息相关,师清漪搭在夜的脉搏处,发现夜没有任何脉搏的变化。
这向师清漪证明了,夜确实是没有心的。
她也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雨家那个向姨是没有脉搏的,想必也是因为没有心。向姨毫无疑问是椼那边的,椼和夜同源,夜和仆从们都没有心,椼应该也没有才对。
「椼,也没有心吗?」师清漪问道。
「没有。」夜说。
「你之前知道雨霖婞家那个向姨的存在吗,她和椼是什么关系,是她的仆从?」师清漪向她确认。
雨霖婞捏紧了拳头。
「我不知道雨家的事情。」夜平静地回答:「不过如果出现了没有脉搏的人,而且和椼是一路的,应该是她的仆从,她之前也有仆从的,只是比我这边要少很多。我们,还有所有的仆从,都没有心。」
「可以理解为你们这一族都本来没有心吗?」师清漪斟酌了用词。
「我们并非一族,没有族的概念。」夜垂下头:「我们,都只是主人的仆从。」
师清漪没再吭声。
夜拥有那么多仆从,地位已经那么高了。作为执行者,她应该是处在比监视者还要高的地位。
可她本质上,还是只是那个古神的一个仆从。
鱼浅之前一直在水底与世隔绝,是她们之中最晚到现代生活的人,许多现代的知识并不清楚,问夜道:「没有心,便无法心疼,心痛,心悸,心动等,与心有关的一切情绪岂不是都无法尝到?所以夜你才无法感知情绪是何种感觉么?」
鱼浅问得认真,师清漪看着鱼浅轻轻一笑:「其实人的情绪,本质上和心没有任何关系的。」
鱼浅面露迷惘之色,长生其实也有点一知半解,看着师清漪。
师清漪耐心给这大半桶水和小半桶水解释起来:「心脏其实主要只是
一个泵血的器官,通过收缩和舒张,为血液输送到身体各处而提供动力,它和情绪本身的形成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真正产生和掌控情绪的,只是大脑而已。」
她转了话锋:「不过这种情绪上的波动,的确会影响到心脏的变化。大脑产生和感知各种情绪,情绪则会刺激到心脏,产生不同程度的反应,比如大脑在激动,生气,兴奋或者紧张的时候,心跳就会跟随加快,所以人们总是会习惯用心脏的反应来表达情绪的感受。那只是一种感官上的修辞手法,通过心跳变化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但真正把握情绪的只是大脑。我们说心疼,也并不是真的心在疼,只是情绪上的伤心让我们感觉不舒服,它更多的是一种形容。」
她之前听了长生的转述,其实能明白夜为什么那么说。
夜说没办法为长生心疼,只是在客观阐述事实,她的意思是说自己没有心,所以连心疼这种比喻形容都没办法进行表述。别人有心,才有资格用心跳的变化形容自己的情绪,她心都没有,自然连用上「为长生心疼」的说法都无能为力。
长生听得认真。
师清漪怕鱼浅还是不明白,向鱼浅道:「就像是你喜欢濯川,濯川是你的心上人。你瞧见濯川,就觉得喜欢,你的那种喜欢濯川的情绪,是你的大脑产生和感受的,只是因为这个时候你同时会心跳加速,所以才说是你心动了。但是心动的喜欢感觉,是大脑产生的。」
这个举例对于鱼浅再适合不过,不少思维还停留在古代的鱼浅恍然大悟:「我晓得了。是以夜即便没有心,也不影响她产生与感知情绪,更不影响她喜欢别人,是么?」
长生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不影响。」师清漪笑眯眯的,也是特地说给长生听。
她就怕呆货担心。
不过师清漪自己反倒有些暗自担心。
夜其实已经开始了解些许情绪上的感觉了,她会知道生气,也会知道怜悯别人,这都是很难得的变化。
这本来对于夜而言,应该算一件好事,因为夜是希望自己能够感知到这些的,她对感情与情绪十分好奇,也想要拥有。
可长生却说夜没办法「心疼」,看见长生受伤,只是全身疼。
这一点让师清漪那颗心悬了起来。
夜的「心疼」情绪其实是有的,她脑海里能感受到,只是她没有心,没办法用「心疼」的修辞来形容自己,但她的确是在为长生受伤而情绪波动,这一点师清漪完全能看出来。
而夜说全身疼,是不是就是夜产生这种情绪波动的同时,伴随而来的身体疼痛。
椼阴阳怪气地说难怪夜今天十分辛苦,疼极了,才会斗笛处于下风,师清漪这下越发确定,夜越多地感受情绪,她的身体就会越疼。
夜越疼,疼痛分散了她的精力,她与椼对抗时就会受到影响。
这种疼痛……
师清漪想了想,总觉得像是一种因为产生感情而付出的代价。
可是宁凝也有了自我感情的产生,和夜一样,宁凝在感情上也是从无到有的一个过程,为什么宁凝看上去却什么事都没有。
为什么,偏偏是夜有这种代价?
师清漪思绪起伏,脑海里蓦地晃过了夜在梦场里说过的话。夜说她有两个命契,其中一个是不能涉及魂堕相关,还有一个她并不知道,但只要触犯了,就会被惩罚。
现在伴随「心疼」情绪而来的这种疼痛,算一种惩罚吗?
夜的命契,难道是……不能产生感情?
师清漪蓦地打了个冷战。
如果夜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古神,想要一个非常完美的执行者,那的确是没有感情最好
,对于古神而言,多余的感情会影响执行者的行动力。如果古神因为这个原因,在夜身上下达了命契,警告夜不要产生任何情绪和感情,永远只是作为一个执行命令的无情之人,师清漪觉得这会是那个古神能够做出来的事。
师清漪越想,神色越凝重。
她悄悄看了洛神一眼,洛神也微蹙着眉,一直没有吭声,应该也是想到了。
假如这个猜测成立,现在夜还只是刚开始产生些许情绪,就已经觉得浑身疼,如果她感知更多,那种惩罚会是什么样的?
师清漪有些难以想象。
她想到这,又瞥向夜。
夜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全身疼,她目前并不知道另外一个命契的约束到底是什么。
似乎在夜看来,这种疼痛根本算不上她之前因为去了解魂堕相关而受到的惩罚程度,也就没往命契方向去想。
鱼浅进入血湖后,终于不用担忧濯川被驭,人也没那么紧张了,于是怪问题再度层出不穷,她沉思道:「纵然夜也能产生与感知情绪,可她没有心,倘若她往后欢喜了谁,怎么才能晓得自己是欢喜了对方呢?她无法为对方心跳,我当初碰到阿川,总是心跳不已,我才晓得我欢喜了阿川,一定要得到阿川,才会去主动勾引她的。」
师清漪:「……」这问题还真的是另辟蹊径。
而且鱼浅还是一贯的敢说。
不过这样也好,这说明鱼浅现在状态不错。
只是不知道这些话,濯川听在耳中,潜意识里会不会有所反应,不过濯川一直跟在鱼浅身边,寸步不离。
夜听了鱼浅的话,这时候却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感觉,一定要心跳么?可我没有心。」
长生听了,微咬着唇,心跳咚咚咚的。
夜似乎觉得鱼浅在这方面很有经验,问鱼浅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濯川?你喜欢她的时候,除了心跳,还有别的反应可以判断吗?」
「那还是有的,只是心跳会让你更为直接地认知到你的那份欢喜。」鱼浅认真解答:「不过倒是也有旁的一些判断,并不直接。比如我会想一直看着阿川,阿川褪了衣衫,我会忍不住总盯着她肌肤看,阿川肌肤很白,很好看,会想摸她,吻她,还想与她欢好。」
师清漪低低咳嗽了一声。
不是在认真研究夜没有心的事情吗,鱼浅在这,又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夜面露疑惑,思索着。
洛神面色正经,对夜道:「其实我也有一事不明。你没有心,如何供血与血液循环,可是有与心类似功能的某种存在?」
这问题也是师清漪很想问的,她连忙看向夜。
她知道夜是会流血的,而且她的那些仆从,打残了腿之后,也和寻常人一样流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是。」夜点头,抚上自己的左胸口:「我这里除了没有心,别的其实与你们没有不同。只是你们心脏所在之处,我这里是空的,但血管却与你们一样,汇聚于这里,和胸腔这里的「觉」相互连接。「觉」是主人供养的,能让我的血液流转于全身,和你们类似。」
师清漪敛眉。
又是那位古神的「觉」。
「是以,觉,便是你的「心」?」洛神道。
「可以这么理解。」夜说:「只是「觉」是主人给予的力量,它无形无质,虚空的一团,也不会像心那样跳动,所以我们没有脉搏。」
洛神看向夜的额头。
夜的额头中央有一小抹极细红的印记,这让她那份冷寂中带了些许妖娆。
「你说的椼额头的印记,与你一般么?」洛
神道:「你说觉藏于椼的额头印记之下,只要抽出觉,她便废了。」
「是,我和椼都有一样的印记,接受主人觉供养的,都会形成这个印记。」夜这也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了出来,但她并不在意,足见她对洛神的信任:「觉的源头藏在额头印记底下,往全身流转,更会在左胸腔血管聚集之地,凝集更多,形成一团,代替心脏以供我们血液循环。如果你要抽取觉,只能从额头印记这里抽取,这里才是源头。」
「那其他仆从为何没有此印记?」洛神再问:「他们也没有心,总得依靠觉来供养才是。」
「我的仆从身上的觉,是我分出去的分觉,他们并不受主人直接供养,而是由我控制。椼的仆从,则由椼供养分觉。」夜说:「分觉的力量远远小于主人直接的供养,并不会形成印记。我和椼,我们身上的息永远不会离开身体,魂魄自然也被息保护着,只要息和魂魄在,主人以觉供养我们,我们就永远不会死去,除非将主人的觉从我们身体里彻底抽出。」
「我的仆从们,身上从我这里得到的「分觉」的力量是有限的。」她微微皱眉,接着道:「而且受到的伤害致命的话,他们的息是会离开身体的,所以五才会被杀死,再无转圜余地。」
「所以是因为仆从身体里的分觉和你的联系,你才能直接在你的仆从脑海里下达命令似的,彻底掌控,是吗?」师清漪想到了梦场中那些仆从的反应,说。
难怪夜的仆从有时候不需要和夜说话,就能知道夜想要什么。
「是。」夜点点头:「我的仆从被主人判罚给椼之后,我和仆从之间的分觉联系就被切断了,改为由椼供养她们分觉,所以他们的一切都被椼抹去了,不会再认我,而椼也可以直接向他们下达命令,或者控制他们传达自己的话语。」
师清漪却陷入沉沉的思绪中。
她想了想,说:「所以接受你的主人直接的觉的供养的,额头上才会有和你一样的印记?」
「是。」
「那这样的……多吗?」师清漪脸色古怪。
「很少,只有几个而已。」
师清漪问到这,没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可还能重新「分觉」供养?」洛神道:「血湖之中那些仆从,你若救了,他们若还认椼为主,很是危险。」
「能。」夜说:「我可以再切断椼与他们的分觉供养,再度给他们搭建我的分觉,他们将会重新听我的话。」
「椼能再切断吗?」师清漪担忧。
「她不能。」夜的情绪没什么起伏,但师清漪莫名能从她的话里听出对椼的鄙视:「她比我弱。」
师清漪却想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她既然无法切断你和仆从之间的分觉联系,可之前你的仆从的确受她分觉供养,说明切断了,那就不是她自己切断的,而是……你的主人?」
夜似乎是回想了惩罚,打了个哆嗦,说:「对,主人当年判罚我的仆从给椼的时候,切断的,不然椼做不到。」
长生几乎是定定地看着夜,眼中聚了几分愁绪。
「宁凝呢,也就是九,她当初也被判罚了吗?」师清漪想起宁凝的请求,说:「是不是只有五没有被判罚?为什么只留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