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养血
千凰亘古的浩浩神息对于已经残废的古神而言,就像是一种蚀骨的药。
师清漪确信,古神很难抗拒这种诱惑。
长生担忧道:「阿瑾,这一回古神有可能出来么?现下只有我们四人,也未曾做好多少准备,倘若出来便很是棘手了,而且我也不想扰了姑姑安睡。」
「那不会的。」师清漪下了玉石台阶,边走边宽慰长生说:「得让夜多进入千凰亘古几次,还要走得更深一些,才有可能。」
从以前古神各种不着痕迹的安排来看,对方一开始就通过椼操控宁凝,引她们入了局,之后一直隐藏在暗处推波助澜,可见古神的蛰伏有多深。
这样的一个存在,就算神息对其有着无尽的吸引力,也没那么容易引出来。
四人沿着玉石铺就的通道,往前走去。通道十分宽阔,两边矗立着一座又一座的雕像,雕像身上浮了一层光,仿佛也像是由光凝结而成。
从师清漪印象中第一次踏足千凰亘古,这些雕像就已经在这了,千凰亘古太过古老,这些雕像是依据神凰的先祖们形象雕琢的。每一境都有不同模样的雕像,他们身后展着巨大的光翼,手中握着不同形式的武器,低着头俯瞰下来。
神圣,又安宁。
师清漪抬起目光,掠过那些雕像,语气有些淡:「第三境的神息浓度没有深处浓,古神既然想打千凰亘古深处的主意,势必对千凰亘古有一定的了解,会通过神息渗进去的浓度进行判断,只有走到深处,才有可能。不过多来千凰亘古,肯定可以起到一定的刺激作用。」
途径的每一座雕像旁,都有一道门,门上刻着翼的羽纹,还有许多繁复的文字,如今早已不使用了。
「姑姑在哪一座门后?」长生环顾四周,期盼却又紧张地问。
第三境沉睡的全是身份尊贵之人,他们就在这些门的后面。
「跟我来。」师清漪的脚步加快了些。
她最终在一座门前停了下来,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在稳了稳自己的呼吸。
洛神站在一旁,看着她。
「就是这里。」师清漪说。
长生眼中也露出激动的神采,却又含了些黯然,紧紧盯着眼前这道紧闭的门。毕竟姑姑沉睡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千凰亘古沉睡了那么多先祖,没有一个醒来的前例。
夜看向长生乌黑的眼瞳,观察她眼中的神色。
沉闷的挪动声响起,师清漪开启了门的机关,四个人缓步进入门内。
门后是一座大殿,穹顶高悬,虽然千凰亘古本质上是族中墓地,但门后的大殿并不像是冥殿那种阴沉风格,而是庄严祥和。
大殿中央的地面上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高台,边缘是弧形的,这高台实在太庞然了,以至于站在底下的时候,一时之间难以看清楚这高台到底是什么形状,等沿着台阶走到最上面,才看出这是修筑了一个新月的模样。
高台上挖了一个新月状的池子,犹如天池一般,上面被灼然的光晕覆盖着,看不见池子里有什么。
师清漪走到池子的机关旁,沉默地将上层遮掩的光晕消去了。
这下池子里的景象才显露在了眼前。
长生扑通一声,跪在了池子旁,看向池中的人,凄然道:「……姑姑。」
这新月形状的池子里装的并不是水,而仿佛是一种潋滟的没有实质的光。
司函身着盛装,整个身子正平躺着悬浮在这光池之中,双手交叠地搁在身上,那些光似水一样将她轻裹起来,光芒在她沉寂的脸容上摇曳。
她悄无声
息地闭着眼,而她的身后,展开了层叠的八翼,将她托着。
神凰能自行控制光翼是否展开,但当他们死去或者沉睡的时候,光翼就会无意识地张开,诉尽那无奈的凄美。
师清漪和洛神也同时跪了下来。
「姑姑。」师清漪垂下眼睫,眼中泛起笑来,睫毛却是湿润的:「我回来了,洛神和长生也都……也都回家了,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
洛神低声道:「姑姑。」
只有夜一人站着,看向池中,没有说话。
「姑姑你不用担心,我们都……过得很好。」师清漪竭力压着有些哆嗦的声音,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平静一些,说:「族里也一切安好,就像是以前那样。你沉睡之前,族里是出了不少事,你肯定是放不下的,但是你放心,我都已经解决了,等醒来的时候,你亲眼看看。」
洛神听见「醒来」这个词,微侧过脸,瞥向师清漪。
「夜也来看你了。」师清漪又说。
夜向池中行了一个礼,这才道:「司函大人。」
池中一片寂静。
师清漪如同与司函聊家常似的,笑中带泪地与她说起话来:「我们的老朋友,鱼浅和濯川也来了,就在凰殿休息。还有一些新朋友来做客,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以后我一一介绍给你认识,尤其是……」
她说到这,又笑了下:「尤其是里面还有一个人,你肯定想不到是谁。虽然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一位,但是她们非常像。」
她许久许久没和司函聊天了,以至于略有一些絮叨。
长生也道:「姑姑,她们都很是照顾我。」
她说着,看了夜一眼,微有些羞涩地向司函道:「夜,她……也很照顾我。」
夜静默着。
洛神也安静地听着师清漪与长生在那向司函倾诉如今的情况。只是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池中的光,似乎在琢磨什么,那些池中的光隐约泛起了些许红色,在司函身边穿梭。
久别重逢,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来来去去的话堆在心头,却有不少堵在了喉咙口,最终也都是报喜不报忧。四个人在司函的池边陪伴了好一阵,师清漪又跪着说了些话,这才站起身来,说:「回去吧,我们下次再过来看姑姑。」
长生依依不舍地点点头。
「嗯。」洛神颔首道。
师清漪看着洛神,说:「我还有一点事要处理,你先带着长生和夜出去,在门口等我,我很快就过来。」
洛神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何事?」
「就是……一点小事。」师清漪略有些支吾。
「我不能在此?」洛神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池中的光,道。
「不太方便。」师清漪说:「我要对姑姑说一点……悄悄话。」
「是么?」洛神道:「说我坏话?才不让我听见?」
「……没有。」师清漪嘀咕:「别瞎说。」
她声音越发放得低了,唇边勾着些笑:「再说,姑姑已经觉得你够坏了,还用得着我来说你坏话么?」
「此言倒在理。」洛神面色淡然,承认道。
师清漪没再吭声了,略垂了眼,眉头隐约有些皱。
洛神打量了她一番,道:「那我在外头等你。」
说罢,与长生,夜一起沿着台阶往下去,很快就走到了门外,看不见身影。
师清漪看她们不在边上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提着春雪走到池边,迈开步伐,往池中踏了进去。
这刚一踏,她整个人就跌入池中。池中只有光,看上去像是毫无半点依托,但她身子这一落下,却并没有任何
跌空了的感觉,反倒是被那些光轻轻托着,漂浮在里面,尤其是其中有些光隐约带了些红色,纷纷如同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向她聚了过来。
师清漪在光池中游动起来,来到了司函身边。
这种距离,她甚至能看到司函的睫毛。可司函的睫毛也没有半点轻动的迹象,更没有任何呼吸的起伏,师清漪凑得近,心中越发酸涩,看了司函半晌,说:「姑姑,你要早点醒,我们等你。」
她说着,将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取出春雪,用春雪的锋刃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一下。
这个动作十分熟练,且毫不犹豫,仿佛她以前就这么做过。
春雪的锋格外冷锐,只是轻蹭一下,都能瞬间割破肌肤。殷红的血贴着雪白的锋刃,汩汩而出,而之前那些泛了红的光感觉到了血气,动得越发剧烈了,它们游曳过来,牵引着师清漪流出的血,往司函身边去。
师清漪在池中悬着身子,闭上眼,任由自己的伤口这么放起血来。
还好她的血在这池中的时候,并没有沾到她的衣服上,而是立即会被那些光裹挟着,融在了光中,以至于那些养着司函的光被她的血浸染,颜色越发红了些。
长生在门外耐心等着,却又很好奇,道:「阿瑾要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让我们听见。」
洛神蹙着眉,眼中沉沉的,只是低声道:「不晓得。不过她若不想我们知晓,便不必……去听。」
「好。」长生道。
夜思索一番,对长生说:「我刚才是不是应该要跪下才对?」
「啊?」长生这才明白夜之前没吭声的时候在想什么,忙道:「你一向是姑姑的贵客,且你从未向任何人下跪过,怎能让你如此。」
「你们都跪着,就我没跪。」夜说:「而且我以前也没见洛神跪过谁,但她也跪了。」
洛神道:「我跪是应当的。」
「你以前也没有跪过司函大人。」夜还是不太理解洛神为什么要跪下,她没见过,而且在她的印象中,洛神也不会去跪别人。
洛神温言道:「姑姑一直在千凰亘古中安睡,我久未归来,如今见了姑姑,当与清漪一般,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