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见姜西一直不吭声,想了想,便又说,“倒还有一个饮鸩止渴的方法,就是按照现在的药量加大一些计量,或许……还能减轻一下她的痛苦,但是没有治疗作用,你明白吗?”
姜西眼泪含在眼圈里点头,我明白。
这个时候,躺在移动床上被输上液了的姜西妈妈,被护士推到门口,喊家属。
在床上坐着大喘气,还不时咳嗽的姜西妈妈开口说,“就让医生给我加大药量吧,咳咳咳……”。
姜西马上走出去,拉住她妈妈的手,哽咽地说,“妈,我们现在手上有钱,你要不要考虑做手术?手术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所以,这个主意,我不能替你拿,你得自己决定。”
姜西妈妈喘着粗气似乎犹豫了一下,过了大概一分钟,她说,“暂时我还能挺着,我想再挺一挺,实在熬不住了,我再跟你说,咳咳咳,先让医生给我调调药……”。
这一次,姜西妈妈没有坚决说不做手术,我猜,她其实内心也是想做手术的,但是也怕人财两空。
“好!”姜西答应一声,转身进屋里让医生给药剂加量。
这样,姜西妈妈又住了七天院,七天之后,病情基本稳定住了,但是整体感觉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明明只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言行举止还没有七十岁健康的老太太精神,有种风中之烛的感觉了。
这七天都是姜西在医院陪着她的,我每天接送江东西去幼儿园,姜西偶尔回家换洗。
出院的时候,我抱着江东西来接她们。
临走时,医生又对姜西说,“她的状态只能是这样了,没办法调的更好了,现在如果不做手术,就只能熬日子,能熬多少天,谁也不知道。”
姜西点了点头,然后我们一家四口就回家了。
回到家之后,姜西妈妈就躺在床上休息,看起来就像大病初愈,倒是不怎么咳嗽了,也没有特别喘了。
姜西赶紧去厨房做饭,熬了白米粥,吵了两个素菜,还煮了土豆和茄子,那是姜西妈妈最喜欢吃的。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说话,平时活泼的姜西似乎憋住了,就连江东西都好像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儿,平时吃饭各种磨人,今天乖乖地吃饱去玩儿了。
姜西妈妈勉强吃了一点饭菜之后,便去床上跟江东西玩儿。
她伸手把江东西搂在怀里,一会儿摸摸江东西的小手,一会儿摸摸江东西的后脑勺,一会儿又亲亲江东西的脸蛋、额头,那份舐犊之情无以言表,难舍难离。
“我啊!活到这么大岁数也知足了,我跟着你们也过了几天好日子,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我大外孙女,我要是走了,我就再也看不见我这么招人稀罕的大外孙女了,要是没有我了,你们都忙的时候,谁陪她玩儿,她肯定会闷坏了,小孩子不能闷啊!小孩子都怕寂寞,一寂寞,小孩子就不快乐了,影响她心理健康啊!”
她妈妈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姜西扭头不看她妈妈,在她妈妈看不见的角度,姜西一瞬间泪流满面,但她做着深呼吸,憋着来自心底的那股悲伤地冲劲儿,如果她也当着她妈妈的面大哭了,那样悲伤就会被放大,气氛可能会失控。
她努力忍着,然而,被江东西一句话破功了。
江东西红着眼说,“姥姥你要去哪啊?我不让你走,我一分钟都不能没有你,我爸爸妈妈天天忙成狗,都不靠谱,只有你能一直陪着我玩儿,我不许你走,呜……你要是走了,东西怎么活呀!呜……”
姜西妈妈一把把江东西搂在怀里,“你个小东西呀啊……姥姥的心头肉啊呜………”姜西妈妈实在控制不住了。
姜西也一下子就泪奔了,趴在我怀里“呜呜!”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本来不想哭,我一个大老爷们要坚强,我想把气氛给她们撑住了,想成为她们的依靠,可是,人的心有时候在特定情况下,实在太难控制了,我咬着牙强迫自己忍着,还是无法控制涌出来的泪水。
心里太酸了,不希望岳母有事,可是又有一种断了线的风筝,怎么想抓也抓不住的感觉。
我紧紧搂着姜西,轻拍着她的后背,连句“会好起来”的,这话都不敢讲,因为,这件事,不会好起来了,只会越来越坏。
我以为气氛会一直这样沉下去,没有可解的方法,却没想到,在姜西和她妈妈,还有江东西跟着瞎悲伤,凑热闹哭了十分钟后,姜西妈妈突然擦了擦眼泪说话了。
“咳!行了,我哭了一会儿,内心的压抑发泄出来后,心情舒服了,其实啊,想开了也没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个家不能因为我的存在而乌云密布,难道我一天不死,我们全家还天天在家里哭啊?我们应该反过来想,我多活一天,多跟你们相聚一天,就应该为这多活的一天而高兴,下周末,我要去旅游,在北京这么多年,长城、故宫、颐和园、十三陵,我都没舍得去过,长城这一次我就不去了,我估摸着我爬不动,坐缆车就没那个‘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意境’了,没意思,故宫门票再贵,这回我也要去看看,颐和园听说可以坐船从北海过去,我要去坐船,十三陵我也不去了,要死的人还去看坟骷髅干什么,很快就能见着真的了……”。
我,“……”。能感觉到姜西妈妈在努力想让我们忽视那件事,可听了她的话,还是特别难过。
她突然又情绪高昂地说,“对了,不能把我大外孙女忘了,我得趁活着带她到石景山游乐园玩一次,要拍照留念,她还这么小,很快就不记得我了,所以,要多拍点照片,以后长大了给她看,你们要告诉她,她小时候特别招人稀罕,她姥姥可喜欢她了。”
我的眼泪又要下来了,结果突然听姜西说,“行,周末我们全家都去旅游。”
“好好好,哈哈哈,一想就开心,真的,你们也不要太走心了,人啊,谁都早晚有这一天,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小江该上班上班,姜西赶紧写去,要是能让我有生之年看到你火一把,我也死而无憾了。”
姜西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说,“这一点,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哈哈哈哈!失望啥啊,我逗你呢,我从来就没指望你能火过,一点也不指望,火了才不正常呢。”
我,“……”。
姜西又想哭了。
“我今天晚上想吃红烧肉,你给我多放点盐,这两三年我不能吃咸的,我就馋咸味儿的,对了,你去给我买点咸菜去,各种咸菜,越咸越好。”
姜西擦了擦眼泪,而后说,“行,我这就给你去买,你躺着睡会儿吧。”
“好!”她妈答应一声,而后对江东西说,“东西要不要跟姥姥睡会儿,姥姥特别喜欢搂着东西睡,最近都跟姥姥睡好不好?”
“好啊,东西搂着姥姥睡觉,东西最喜欢姥姥了,姥姥排第一,妈妈排第二,爸爸排第三。”
“小东西,姥姥没白疼你,躺下,到姥姥怀里,咱俩睡觉,让你爸妈出去买好吃的,东西有想吃的吗?让爸爸妈妈买回来。”
江东西似乎感觉出今天的气氛不太对劲,特别乖巧地躺到了姜西妈妈的怀里说,“姥姥喜欢吃什么,东西就喜欢吃什么。”
我看到姜西妈妈又把江东西紧紧搂在怀里,眼圈泛红,流下眼泪之前,她把眼睛死死闭上,似乎是想封住那明明不想流却失控的眼泪。
我和姜西出门买菜去了。
到了外边,我拉着她的手说,“老婆,你要挺住啊,还有二百多个读者等着你更新呢,等买完菜回来,你先去写吧。”
我的本意是,她写特别容易沉迷在其中,经常写一天被自己键盘下的人物感动得哭得稀里哗啦的,只是光感动了自己,没感动到读者。
所以,我就想,她要是还能沉迷其中,可能就会忘记她妈妈的事。
结果我的心思她都不用猜就能明白,她说,“我没事,我在想,怎么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让她过得最快乐,那就是我们不要总是整天哭丧个脸,她会觉得愧疚,又舍不得我们,心里肯定更难受,我们要在她面前表现得依然开开心心,带她玩儿,带她吃好吃的,让她自己也忘了不好的事。”
“行,老婆,我都听你的,你安排什么就是什么。”
我们俩约定好之后,就去了菜市场,买完菜回来的路上,姜西一边走一边说,“现在就把情绪调整好,脸上不要挂着丧气,回家就像平常一样。”
“好!我能调整好,主要是你……”虽然我也很心疼我岳母,但是,没有什么可质疑的,我不可能比姜西心痛。
姜西点点头,“我会努力的!相信也会成功的。”
我们俩约定好了之后,便两人一脸微笑面具地回了家。
一进屋,我们看到江东西正和姜西妈妈玩儿呢,两人已经睡醒了,就睡了一小会儿。
姜西笑着说,“五花肉买回来了,我马上就做红烧肉啊!”
“哦!我喜欢吃红烧肉,香香!”
江东西高兴地跳起来,姜西妈妈看着她就高兴,“姥姥是老馋猫,你是小馋猫。”
“嘿嘿嘿嘿!姥姥是大黄猫,我是kt猫。”
“哈哈哈哈!”
这会儿姜西妈妈也休息好了点,体力和精神比刚才强了,笑得也越发开怀一些了。
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吃了可口的饭菜,姜西妈妈很久没吃重口味的菜了,胃口很好,没少吃,吃完她又去睡觉了,好像吃饭累着了。
我和姜西也没说什么,依然像平常一样带着江东西欢乐地玩儿。
特别佩服我岳母的地方就是,她这人似乎是一个强大的乐观派,第二天是星期二,我准备去上班了,姜西继续忙着写她的,而我岳母,一把一把地将药吃完了,接了一个老伙伴的电话,马上就说,“我跟你去,我感觉我吃上药还行,现在没见过的东西,我都想见识一下。”
挂上电话,换了件干净漂亮的衣服,人老人家这就出门了,好像自己身体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我临走前对姜西说,“你想着要嗝一个小时就给妈打个电话,别在外边出意外。”
姜西坐在电脑前,一边打字,一边冲我点头,“知道了,你走吧。”
我拉着江东西的手说,“跟妈妈拜拜!”
“妈妈拜拜,希望你的别老是扑街。”
“噗!”我没忍住笑了。
姜西忍不住嘴角勾着,却硬装冷漠斜眼射向江东西,压低声音说了句,“滚!”
“嘻嘻!”江东西笑嘻嘻地跑了。
江东西每天都要穿的漂漂亮亮,头发梳的干干净净,右手还一定要夸一个红色小皮包,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邻居阿姨都会说上一句,“呦!小港姐回来了啊?”
江东西就一脸淡定地看看对方,然后点了点头,“嗯!”
每次都把邻居阿姨逗得哈哈大笑,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是港姐了,但其实她也不知道港姐是个啥。
晚上姜西妈妈玩儿够回来了,特别开心地跟我们说,“哎呀,我今天跟我的一个伙伴体验了一个好东西,亚X朗健身床,哎呀,我做完了那个健身床,感觉身体非常舒服啊!”
这话立刻引起了我和姜西的注意,姜西马上问,“心脏舒服吗?”
“舒服,我感觉做按摩之前心口闷闷的,做完之后,身体都舒畅多了。”
姜西马上说,“真那么好,咱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