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线世界飞来的消息来看,确实如此。”
水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牵牛。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于是,牵牛抬起了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典范:
“请让我去前线吧,我自愿放弃作为人格的存在。我来这里,也是做我最后的辞行。”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中线的人格未必能够适应前线的作战……”
“但前线的人格正在变得越来越少,这也是千真万确的吧?”
牵牛认真地注视水蓼:
“我知道我的很多朋友都已经永远地消失了。他们所代表的人格,注定不可能回收与重生了。”
光辉万丈的典范再次不说话了。
但牵牛仍然客气地询问道:
“我可以那么做吗?”
当时的水蓼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弯下了身子,轻轻地最后触摸了一下牵牛。然后说的是:
“谢谢你,孩子。”
“那我走了。”
牵牛说。
然后牵牛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的视野里,两个世界都在消失。
而水蓼仍旧站在沉默的记忆世界中,高大又庄严。留在原地的触须传递了牵牛的信息素。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气味有些熟悉。
“原来是它呀。”
水蓼这才想起来牵牛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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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有一段时间她负责保管薄暮集和亡灵集,不少新出生的人格与她共感,获得了最初的世界观。在物质的世界中,那已经是几千万年前的事情了。水蓼的记忆已经含糊了,但她还记得当时不定型世界想要反攻银河,结果是大败特败,各个战线都溃不成军,永远消失的人格不在少数,不定型的世界日益弥漫着绝望的气氛。前方的世界在强调无畏和牺牲。但后方的不少人格,包括牵牛,既厌恶强加于自身的种种思想,也反感不定型文化的经典还有亡灵集中记载的英雄故事。
“没有想到,会在中线再度见到他。”
但是已经没有相认的必要。
所谓的典范,就是即将回归导师的东西,已经不再显化于外了。
她转过头来,记忆的世界同样开始在视野中消退。天边的虹线往下递进一格。红色的房间里,新的不定型正在定定地望着前方的典范。
可就是在即将接待下一位标兵的时刻,记忆世界的液态太阳已经演进到尽头,留影中的牵牛和李明都即将穿越星桥。
“这到底是什么?”
她发出了不定型世界第二个惊诧的问。
没有厚度、却又边界的东西在缓慢地漂浮。然而水蓼注意的并非空间本身,而是在它在星桥的边缘所倒映出的景象。
那正是李明都与不定形穿越星桥的瞬间。
“几乎完美的边界特性。”
水蓼惊叹道。
因此,迄今,这份记忆仍在导师的思想海洋中心起伏。
这个时候,牵牛已经从圆盘中走出,重新乘上电梯。
日前公众委托于牵牛的命令,他很好地完成了。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该把什么样的态度带回给导师。
最后他带回的就是它最直接的感受。这个感受落进了海里,只泛起了连波浪都算不上的涟漪,就好像导师已经预见到了似的,而水蓼完全没有提到与栀子风信的历史故事相关的话题。
她甚至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导师显然并不在乎历史的真相,他只在乎这个人现在是有用的,甚至庆幸他还有一重人类身份。典范就更不在乎历史是怎么样的了。他的愤怒是不重要的,他的愧疚是不重要的,至于他的忏悔就更是无关紧要了。他的肌肤也就突然松弛了下来,无力地靠在舱室的一角,看到了地平线澎湃欲升的蓝光。
就在这灿烂的阳光中,他哆哆嗦嗦地从自己的腹部取出了亡灵集——一块不定型的尸体,代代相传记忆的结晶。
上一位记忆的保存者正是死在人类制造的入射视界之中,它的死状至今仍留在视界的表面,供人观赏。
而上上一位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据说那时候中央的数量比现在多得多,她也活了比牵牛长上百倍的时间,就是她真正教会了牵牛到底该怎么解读其中的诗句。
她说栀子的味道是温柔而可爱的,风信的味道是清冽而勇敢的。
百合的味道是纯洁无邪的,而石楠的味道是一种苦涩的坚持。
可是都结束了。
这个人格终于忍不住在舱室内小声地啜泣起来。
透明的天幕散射了蓝太阳和群星的光芒,夜空像是浸满了阳光的深海,城市静悄悄地笼罩在灿烂至极的紫罗兰色的光影里,闪烁着宇宙的余晖。
牵牛还是第三次来到这颗蓝超巨星的身旁。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世界才刚刚诞生。不定型的世界控制了原星盘的旋转,将那些本该成型的诸多行星一一插入了人工制造的核心,并以这些核心为依靠,借由物质盘本身的力量,塑造了他们所需要的巨型物件。
这些物件都已经被运转到了前线的世界。
因为先天性的缺陷,按照中央的评定,这颗蓝超巨星最多燃烧五百万年。
五百万年。
实在是太短了。
这颗星星的寿命注定要比这场战争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