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怎么样?”朱媛媛好奇地问道。
“你说的哪方面怎么样?就那样呗,毕竟大学教授嘛,跟我们身份不同,层次也不一样。”杜薇呐呐地,朦朦胧胧地回答着这个模糊不清的问题。
“那倒是,他从前就是个好学生,那么会学习,现在也该是个好老师。”
“不如谈谈你自己吧,好久没跟你发消息了,之前你好像说起跟你老公之间有不少的矛盾?”杜薇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
“嗨,就那样呗,将就着过吧。反正我们现在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挺好的。”朱媛媛一副看开了,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各玩各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都有自己独立的社交圈子和业余活动,非不得已都不用同时出现在某一个场合。你也知道,反正我儿子都念高中了,平时都在学校寄宿。跟你讲,我现在和他都是分房睡。”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呢?建议你还是和他好好谈一谈,达成共识,力往一处使,谁不想要一个幸福和谐美满的家庭啊,你看你们,在深圳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事业,只要各自管好自己的心,不就强过好多人了呀?”
“切,算了吧,他晚上成天打着麻将好晚才归家,又借着开酒庄的由头四处喝酒应酬,我都难得也懒得有时间跟他啰嗦那些对他没用的话,不如自己想开看开,你看这一年来,我自己干自己的课后培训班,有空或自己或带着儿子四处走走看看,别提多潇洒了,心境也开阔多了。”
“那这样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婚呢?”
“曾经想过,现在懒得想,离婚干嘛呢?分这分那的太麻烦了,我现在好像也没有一定要离婚的理由和想法。”
“还是尽量想办法一起好好过吧。”杜薇最后好意劝解道,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
第二天朱媛媛赴约回来后便开始对自己的这顿晚餐絮絮叨叨个没完,称赞长沙的美食,称赞老乡校友的热情,也连带着对舒南赞不绝口起来。
“我发现一个人的气质还真的是与生俱来难以更改的,我看宋飞翔还是那么热情似火爽快利落,舒南就还是那样认真深沉、若即若离的,不过你也能想象得到,有我和宋飞翔这俩大话痨在,场面是如何地热闹了。”
“嗯,的确让我很有画面感。你和宋飞翔的关系也一直很好。”杜薇附和着。
“切,其实也只是表面上的罢了,要不也不会让我拜托他这么久了才给我落实。”
“可能人家确实很忙呢。”
“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舒南居然还是那么酷帅有型,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到中年油腻男的那些标志,感觉比学生时代更加有魅力了,有那种韩国欧巴的范,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朱媛媛开心地回想着这种留在她脑海中的新鲜形象。
“啊?我是真没感觉,我觉得他变老了不少。”杜薇觉得自己的回答半真半假,然后连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不过舒南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感觉也没说几句话。”
“你们今天有聊到家庭情况吗?”杜薇想起自己和舒南见面好几次,好从不曾聊过对方的家人,不免有点好奇。
“嗯。宋飞翔有俩个女儿,大的跟我儿子差不多,好像下学期就上高中了,小的应该比子墨大一俩岁吧,舒南只有一个儿子,也和子墨一样大,十岁。就只说了这些,然后说长沙的高中四大名校挺难考的,压力很大。但是我想舒南应该用不着担心这个问题吧,北大的博士生。”
“嗯。”这的确算是进一步的了解了,没必要打探更多,杜薇心想。
“唉,岁月还是能改变一些东西的。我看以前舒南比宋飞翔也帅不到哪里去吧,今天看他俩站到一起,真让我有种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感觉,就不说宋飞翔那个中年啤酒肚了,整个感觉油头粉面的,所以说有钱管什么用,给人整的一股漫天低价的富贵相,还是舒南的学识有用,高贵典雅、成熟睿智,说话虽然少,但没有一句废话,偶尔说句话,还能引人遐想。”朱媛媛饶有兴味地继续说了许多,其中不少有关舒南的表扬之词。
“舒南真的能让我联想到很多有价值的信息,甚至诸如人生价值之类的东西。”不管杜薇表现得对这场饭局有无兴趣,朱媛媛继续她对这次长沙之行的讲述。
“你有没有发现你对舒南的赞誉过多了?以前从没听你这么称赞过他。”杜薇忍不住提醒道。
“啊是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给我的感觉确实挺好的。”于是朱媛媛以这句话作为总结陈词。
朱媛媛回去了,杜薇却并没有逃开和舒南的下一次会面,她意识到自己终将无可避免地被牵扯进那张从前拼命想编织而现在正努力逃离的情网中。
这个时期她正处于对肚皮舞疯狂迷恋的阶段,每周三晚上是杜薇给自己定的“小周末”,意即放松日,她会在这天晚上抽空去附近一家成人舞蹈培训中心上两节肚皮舞课。在中途休息的时候她接到了舒南的电话,电话中他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一份焦急,表示有件急事想要找杜薇帮忙,杜薇问他什么事,他却只急匆匆地问杜薇地址,表示自己马上开车来接她。杜薇几乎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好满面疑惑地将自己的位置通过微信发了过去,然后继续跟着老师跳舞。
杜薇特别喜欢肚皮舞快而强的节奏感,觉得这如同自己的心,始终年轻而活跃的心。对于朱媛媛钟爱的瑜伽杜薇却始终也学不会,那种慢节奏的瑜伽做一套下来,真感觉要了她的老命一般,她曾经尝试了一两次,就再也不想碰了。
舒南到达舞蹈教室门口的时候,大家正在练习经典的西米和骆驼动作,杜薇披散着一头长长的直发,穿着红色的紧身舞蹈专用服装,略带波西米亚风格,为了更好地展示舞蹈的精髓,袒露着肚皮,胯上则围着带铜铃的腰巾,这种服装,将她玲珑有致的S型身材完美展露无遗。她随着音乐的节律熟练且享受地抖动着双腿和肚皮,用胸部一起一伏画着O字,幻想着自己正站在东亚的海滩上,棕榈树下,阳光普照,超然物外,翩翩起舞,无欲无求,无悲无伤,宇宙一片开阔。
有大约一分钟的功夫,舒南看得入了迷,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舞蹈带来的美好,也再次感受到杜薇的变化多端和幻想中的无所不能。
但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却不愿意打断她,站在玻璃窗外耐心地等待着一首曲子的终结。说实在地也不需要多大的耐心,在他不由自主的享受中两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杜薇发现了他,跟老师请了假,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跟他说自己先去换衣服。
舒南的目光被她牵引着,一起来到更衣室的门口,站在外面等她出来,没等她再次发问,直接跟她讲上车再说。
杜薇有点惴惴不安,恍恍惚惚中就坐在了舒南宝马的副驾驶座上,但看舒南紧张的样子,也就忍住默默不发一言。
将车驶出停车位后舒南开口了:“我儿子舒书,十岁,被诊断出抑郁症有近两年了,之前也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但至今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医生开了些抗抑郁的药物,吃了一段时间,我总感觉反而有一些副作用,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继续吃下去。”
杜薇闻言吃了一惊,舒南的儿子,舒书,男孩子,十岁,抑郁,这些念头牵引住她全部的注意力,跟子墨一样的年龄,可怕的心理疾病,所有这些,都令杜薇更加自觉主动地关心起这件事来。
“你们找出他犯病的缘由了吗?”虽然没有正式接诊过心理学意义上的来访者,身边的同事知道杜薇又心理咨询师证书,有时会有意无意地请教她一些育儿类的,或者跟老公、婆婆相处方面的问题,有一次,甚至老板也很认真地要求她以心理师的身份去处理一个棘手的员工不断挑起的挑刺性质的问题。
每次遇到跟心理相关的问题,杜薇总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重要的心理医生的角色。
“初次跟医生会诊时我们就知道了,两年前他妈妈因病去世给了他很严重的打击。”
杜薇心里又一惊,嘴上不无同情地说道:“啊,原来你老婆已经不在了。听到这个真的很遗憾……”
“是的,急性白血病。不过我从来没跟任何同学说过这事,包括大学同学,他们都不知道。”
“那你一定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杜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到她曾经的宇宙之光舒南,已经比他们早那么多就经历过了这种死别的痛苦,也原来,痛苦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专属。
“嗯,不过也没多少时间去悲伤,那个时候我忙着学校里的一个大项目,还有教学工作,另外舒书又开始出一些异常的情况,厌学、逃课、打架,请了个保姆,完全管不了这些事,成天我都忙得不可开交。”
杜薇心底渐渐升腾起对舒书这个孩子越来越多的关心和担忧,她开始询问舒书的各种情况,从舒南口中了解到他不爱说话,很喜欢画画,特别是人物素描。而且因为舒南是教计算机的,舒书在课外班学的少年编程的成绩也很不错,数学成绩远远好过语文,但自从妈妈过世后,对自己在学习上信心似乎越来越少,跟舒南之间也像存在一种无形的隔阂,从不主动开口跟他爸爸说话,甚至连“爸爸”俩个字都很少说出口,老师也反馈说他不太合群。
而这个周末他们原计划去南京参加全国青少年编程比赛复赛的,今晚舒南本打算再给他好好巩固一下现有的一些知识点,顺便像往常一样也希望能跟他好好谈谈心,鼓励鼓励他。但是吃完晚饭后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打上倒锁,舒南怎么敲门都不开,也不应声,把舒南急得不行,要不是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一些响动,几乎都要担心他出什么意外了。
“对了,他好像也挺喜欢打羽毛球,我们全家之前就偶尔打过一次,后来他曾提出要参加羽毛球的兴趣班,然后他妈妈生病了,这个事情慢慢地就没人提了。我最近跟你们一起练习羽毛球,原本也想着以后有机会带他一起去。”快到家的时候舒南补充道。
跟自家比起来,舒南的家果然显得豪华气派不少,美式风格,客厅很大,各种物件收拾得整整齐齐,这让杜薇想起来,舒南一贯是个很自律很爱干净的人,他的床铺放眼全男生宿舍,也找不到比他的被套更洁白的。
当时大学校园里他们用的都是雪白的棉布被套,以及蓝白格子纹的棉麻床单,杜薇很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一直记忆犹新。
“我现在只请了个钟点工,每天过来搞个卫生,偶尔做个晚饭。”舒南一边倒水,一边顺着杜薇的眼光解释道。
杜薇接过舒南递来的水杯,一边指着最靠近客厅的一扇卧室门朝他投去疑问的目光,舒南点点头,于是杜薇走过去,先轻轻转了下门把手,发现推不开,便轻轻地扣了扣门。
“舒书,我是你爸爸的大学同学,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屋子里一片沉寂。
“哦,看来你现在还不想说话。那让我猜猜你正在做什么吧。你在画画对吗?啊,你不出声那就代表我猜对了。再猜猜看你在画什么,难道在画你妈妈吗?”
舒南朝杜薇投来一道犹疑的目光,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在他看来,妈妈一直是舒书不愿意提及的伤心事。
“其实我很好奇,你妈妈到底长什么样子呢?我也是个妈妈呢,有人说,天底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如果你打开门,也许就能发现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了。”杜薇觉得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打动屋子里那个从未谋面的男孩,于是就依照一贯的风格,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从前倒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对子墨和子熏俩个人以外的其他男孩子用到如果温柔的语气,和关心的态度。
出人意料的是,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拉椅子的响动声和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接着们门就猛地被拉开了。
门外不抱希望的二人猝不及防地感到意外不已,舒书几乎是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走过来,手上还拿着那张画着妈妈的素描,他个头明显比子墨要高半个头,却不像子墨那时刻神气十足的样子,只是显得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