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毅并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直接走的。
他担心之后联系不到快活城的人,离开前特意挑了一名快活城的下属带走,同样经历了时间穿梭,和他相熟的洛青阳,就如此幸运地被抓走了。
他这些日子,住草垛,掏鸟窝,滚泥巴,蹲草丛,基本上什么都干过来了,身上的几分放不下、端着的架子,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
现在朱水云来了,带来了大批钱财物资和建筑,这才让他有了,不是个原始人的恍惚感。
要知道这里的大半起义军,曾经穷到连一块完整的布料都没有,满地都是光着的屁股。萧毅也不愿意劫掠,每次都是挑挑拣拣,处理一些恶贯满盈的大户充作军资。
过了很久,朱水云的运送物资到了,日子才好了一点,但也不过是从没有完整的衣服,变成了有了一件完整的裤子。从偶尔挨饿,变成了勉强吃饱。
朱水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一手的灰尘和头油,她也没有嫌弃,毕竟是自家孩子,又不是别的外人。
她发现洛青阳周身的气势都变得圆润了,轻轻感慨:“看来你收获颇多。”
洛青阳摸了摸剑柄,点头。
“我带您去附近转一转吧。”他说着,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看起来阳光不少。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农夫皆面带笑容,看到洛青阳都兴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当朱水云表明身份,是快活城来的贵客的时候,这些人纷纷恍然大悟,格外兴高采烈。
“大人!您什么时候把南诀占了啊!”
“是啊,是啊!我们可都是您的子民,您不会不认我们吧?”
“我家兄弟在隔壁城住着,可惜那些狗官,把城池封锁了,没有办法过来……”
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抛弃了南诀的身份,格外向往快活城。
洛青阳满面复杂,但明显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了,还算淡定地点头,驱赶他们去干正事,不要在这里聚集。
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他进入影宗之前,在天启城流浪的几个月,根本什么都不算。
人间的痛苦百态,似乎永远体会不完。
“之前萧毅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他们是快活城的人。”洛青阳道。
“我还以为我们会被排斥,会被恐惧警惕,计划流产彻底完蛋。但没想到,这些人非常迅速地接受了‘卖国贼’的身份。”
不少人还羡慕地表示,快活城的山贼都这般讲义气吗?老大竟然愿意和小弟平分所有收获?
还有人表示,萧毅有没有上级,要不要再多叫一点人,把这块地方彻底占了?他们可是非常愿意成为快活城的人的。
洛青阳本来应该愤怒,应该怒斥他们叛国,应该瞧不起这些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懦夫……
但他看到了这些人每日早出晚归,勤劳拼命,却连自己家人都养不活,但凡遇见一点磨难便痛苦不已。而压榨他们的人,却用着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吃得脑满肠肥……
“这些日子我的确有很多感触。但现在,我也越发不理解,国是什么意思了。”洛青阳叹了口气。
国殇国殇,从洛青阳的剑法便能看出来,他是很清高以至于高傲的人,能够让他感觉到悲愤的,是国之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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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叹息:“如果人数最多的群体,是国的代表。那为什么,为了维持国的存在,这些人数最多的底层人,反而是最辛劳的,最痛苦的呢?”
难道国的代表,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室,是皇室统御下的百官吗?
朱水云想了想:“大概因为,国是统治阶级创立的暴力组织,是灭了大快人心的存在。你所见到的那些底层人,便是被压榨,被那些暴力组织所管束的农奴。”
“你知道那首特别有名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但实际上,亡不亡国,和商女有什么关系?”
“头上的皇室和官吏老爷们,换了哪一个,她们都是被压榨的底层,因为吃不饱饭卖身入花楼的歌女,又有什么可以恨的呢。”
洛青阳默然,他正在寻找属于他的路,他曾经见到无数平民受到旱灾,官吏不作为,因此剑法进阶,奠定了‘国殇’道路。
此刻他又产生了新的困惑,这为他的剑法产生了阻碍。
那些他曾经颇为痛恨的,为了利益叛变外敌的人,可以被称为卖国贼吗?
“关于这一点纠结,很好判断。奴隶背叛奴隶主,那叫向往自由,自然不是卖国贼。”朱水云轻笑。
“奴隶主为了更多的利益,背叛其他奴隶主,那叫卖国贼。”
“你只要清楚,谁是奴隶主,谁是奴隶就好了。”朱水云道。
“如果要用身边的人举例,那你和昌河他们,都是奴隶,李先生也是。可以说得上是奴隶主的人……”朱水云摸了摸下巴,“除了皇室萧氏,大概百里洛陈这种也算吧。”
洛青阳震惊失声:“镇西侯是个好人啊。他治下的百姓幸福安康,安居乐业。而且,李先生是天下学子向往的老师,名声天下,怎么……”
怎么就成了奴隶?
在旁边跟着的白衣男子也轻轻转头,看过来。
“奴隶和奴隶主,不应该凭借一个人是否光鲜亮丽、是否善良、是否富贵来判断。”
朱水云微微歪头,头上的珠翠玉石晃动,和她说出来的话语一样冰冷。
“而是要看,他的收获和付出是否相等。”朱水云道,“也就是,是否被压榨了。”
“拿走了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其他人创造出来的财富的人,怎么不算是奴隶主。”朱水云笑了笑,“要知道奴隶主也有仁慈和凶狠之分。”
“李长生获得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呕心沥血几十年,家无余财,没有高官厚禄,牺牲自己的时间做善事。”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被皇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边享用着他培养的人才,一边意图置他于死地。”
“怎么不是付出了血泪的奴隶?不过是因为他比较强,又自己愿意,显得潇洒快活罢了。”
洛青阳摸着剑柄,思索着这一点,没有再开口询问。
他大概需要冷静一下。
跟在旁边的莫衣觉得很有意思,他摸了摸下巴,唇角微勾,问:“那我算什么?云娘,又算什么?”
“你?你小时候算是个奴隶吧。”
沦落街头,穷得饿死。
“之后,大概算是一个过客。”朱水云失笑,“你虽然自我介绍的时候会说一句,是北离人,但实际上你根本就没有国这个概念吧。”
莫衣未来见到萧瑟时候的介绍,很有意思,他说,自己出生在北离。又怀念,也承认,但却根本不认为自己和北离有任何瓜葛了。
他和无数去驻守边疆的神游高手类似,都是看透了世间纷扰,王朝更迭,人心善恶,不愿意再牵扯其中的人。
“至于我,我可不是奴隶主。”朱水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虽然我是,快活王,是城主,是家主,拥有大批人的卖身契。”
“但前几年,仅仅是喂给那些穷鬼的救济粮,就是一笔巨资,到现在都没收回本钱呢。”
“更不用说让他们上学、学手艺、免费发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