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的裁缝铺不是住人的地方,隔间里只有一张竹床,朝南的窗户哒哒的被凉风吹的声声响,但好在潇湘地界的二月底天气和暖,少年人火力壮,身子倒还受得住。
他匆匆去外面吃了口饭,备上考篮及文具食物,就上了裁缝铺的门板,但还是能听见青楼年轻女子的调笑,来回马帮牲口的蹄声,赤脚大汉们喝酒划拳的喧闹声。他吹了灯,将床铺展开,从包袱里掏出一件旧衣裳,平铺盖在身上,闻着那衣裳熟悉安心的味道,在吵闹声沉沉睡去。
月色静静洒向潭州城,三年之中只有两次考试机会的县试,这一晚不知有多少童生在翘首以盼明天,辗转难眠。通过县试是他们踏上青云路的第一步,入士的第一个阶梯,它绝没有岳麓书院天之骄子口中说的那般简单,在六次考试中就属县试,参加的人员最多,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一,竞争最为激烈。
……
然而无论这一晚,童生们睡得好与不好,县试还是准时在黎明前到来了。
潭州县试一共四场,每日一场,在黎明前由县令点名,童生带着考篮,及准考证等东西前往科考棚。入场前,有搜子搜查考生全身,防止怀挟抄写等纸张入场。
涌向考场的数千人,无人不是经受过背诵书籍的折磨,浸*淫*书法练就出考试通用的“台阁体”,写得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白明简在泱泱人群中,显得毫不起眼。
赵平坡身着学官服,与其他提学司的学官站在一处,监看入场的童生一个个被考官点名,进入中厅大堂接卷。他待在那儿老半天,竟然都没有听见白明简的名字。他倒是老是看见张兴山了,每当有童生接考卷的时候,教官声唱:“某廪生保?”张兴山都出来应答道:“廪生张兴山保”,从他满面红光的神色上看,这么多童生都找他作保,应当是拿到了一笔额度不小的外财。
提学司的同僚扯着赵平坡的衣裳,“这次县试,赵兄既谢绝了出卷判卷,又退出了监试面试,要不是我们拉着你,你连站这儿都不肯站。要我说避嫌不用做到这个地步,潭州县令为人公正,便是县试取中了你家要紧的子侄,也不会怀疑是你做了手脚。”
赵平坡苦笑了下,无法应答。就凭白明简在岳麓书院独一份的身份,他考的好了,人们自然而然怀疑,考的不好了,岳麓书院的脸面无光。肖伯翎请托于他的,本就是个为难的差事。至于白明简在岳麓山下说的“当取案首”,他嗤之以鼻,县试共有四场,只有末场获得第一,才能称之为案首。而这其中案首的选择,又很有说法,县试案首如无意外,很可能就会跳过府试,院试,直接被录为秀才。因为在官场上,最讲究大花轿子人人抬,一县地界的第一名,关系着学官、县令等全县大小官员的面子,就算是主持府试的府尹,主持院试的学政使,都不好轻易随便把人拿下去。
“想当然就能拿下县案首?那我这把年纪可就是活在了狗的身上了。”赵平坡心想白明简能不能过第一场都不好说。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第二场为招覆,亦名初覆。试四书文一篇,性理论或孝经论一篇,不得误写添改,第三场称再覆,第四场连覆,考教的是经文、诗赋、经文,姘文。每场都会选拔淘汰,被选中者称为出圈或出号,四场要用四天的时间,几乎要熬干人的心头血。
考生们路经甬道两旁的考室,看着考室一概低矮狭小,左右都是厚厚的板壁,脸色都有些难看。白明简拿着“天字号捌”的考卷及打稿用的素纸,找到了考号对应的考室,掀开担在板壁中间充当几案的木板,稳坐下来。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考生们找准位置落座,等着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考试便正式开始了。
……
白明简摆开纸墨笔砚,将毛笔放在水洗中沾湿,阖目了一会,等着他人生中第一次考试拉开序幕。然而人在主动集中精神的时候,往往反而不容易获得专注,他的神思又缓缓悠悠飞到了岳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