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两个出去,屋中众人忍不住拿方才情形又是一通说笑,都说黄象在杂学上头钻研精深,只是痴劲太甚,不免有时就犯呆性。正说话间,前面又有黄幸等传过话来,只说今天天气不好,林姑娘远来,路途劳累,就不要拘泥礼数,前后院落地奔走,等明天天气好了再拜见这边的叔伯。章太夫人连声赞好,如此正是长辈知道体恤小辈的意思,让黛玉就照他几个的话做。黛玉忙起身,先谢了太夫人,又向王氏、崔氏、柴氏行礼,请三位伯母婶母代为致歉不恭。
一时晚饭时辰已到,章太夫人招呼开席用饭。因向王氏妯娌道:“今日都是自家亲戚,都不必立规矩。厅上开两席,林丫头和姑娘们随我一席,你们几个陪望儿媳妇一席。昊儿媳妇有身子,也不用伺候,挨着你娘母子单独一桌子吃。”丫鬟媳妇忙依言调放席位、摆置座次。众人入座,用饭。饭后言谈闲说片刻,丫鬟才捧上茶来。众人吃过一轮,章太夫人道:“时辰也不早了,都各自回家去。好丫头,你和林丫头两个这回都跟着我睡——我院子里的东厢已经替你们收拾出来,虽说给你娘儿俩住紧着些个,但左右挨在身边,你就当迁就我老婆子一点念儿,可别嫌挤哈!再有,也不许跟你家望儿多嘴抱怨。古人说‘小别胜新婚’,这是有道理的。”
一句话说得洪氏大笑:“姑妈说得我们也太不堪了。还当着满堂的侄女儿们,哪有这样的?我可不依!”
章太夫人笑道:“你不依,就不依,只是还得按照我的屋子布置。”
当下众人散去。章太夫人则亲自领着洪氏和黛玉往她们屋子里去,一样样带着看了陈设布置,又问合不合意,作哪些调整挪换,一边吩咐王氏留心记忆,按两人要的东西物件儿,随时开库房去取。洪氏笑道:“姑妈真是把我们当成客人待了,就家里还没有这样随心的呢!”虽这样,到底叫逼着随意换了两样,太夫人这才安心满意。
一时就有健壮仆妇抬着箱子来。王氏见那箱子足有两尺见方、一尺余厚,并不是洪氏方才所要调换之物,后头跟着的一个丫鬟,更是自己独子黄象屋里的大丫鬟繁露,不由忙问:“这是什么?”繁露便答,是黄象吩咐送来给林黛玉,作今天相见时失礼的赔礼的。这边章太夫人听到,心里也好奇是什么,忙带了洪氏和黛玉一齐走过来看。
那两个仆妇将箱子抬到屋中间大圆台子上放下,打开箱盖,众人就见其中是一只极大的紫砂托盘,托盘上头雕塑出一片农田庄院并山野河塘景象:其中水田、旱田、房舍院落俱全,旱地里有马,水田中有牛,院子里有猪、羊、鸡、狗,树梢上挂着顽猴松鼠,草丛中伏着老虎野兔,旁边山梁上更连出一片云雾,云雾中藏着一蛇化龙的景象。这些动物,大的如马、牛约五六寸,小的如鸡、兔不到两寸,堪堪可托在掌心,然而造型栩栩,极尽生动。但再定睛瞧去,就知那些牛、马、猪、羊、狗、兔之类皆可单独取出,且都肚腹饱满、做张嘴之形,身上亦各有一孔——竟是一整套十二生肖的砚滴。章太夫人讶然道:“怎么翻出这个来送人赔礼?亏他想得出来。不过,东西倒也有趣。”就问繁露黄象到底怎么说的。
不想繁露笑道:“老太太容禀,这个,其实并不赖三少爷。今日三少爷和表少爷回房后,表少爷就教训三少爷说,只道歉而不赔礼,不算真心悔过。三少爷就问送什么东西赔礼。表少爷说,林姑娘书香闺秀,自然是与翰墨相关的东西才好,必得精致、贵重、与众不同、除一无二,如此才显得出道歉诚意。三少爷说,平日从来不在书画之类上头留意,难道为这个打劫老爷书房不成?且又要精致贵重,不失文雅……然后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这个来,命我们立即开了库房,翻出来送到这边,请林姑娘一定收下。”
众人听这一篇话,想象黄象被章回教训,为琢磨赔礼满屋子乱转,随即灵机一动,立即指派人翻箱倒柜,寻出这套砚滴,兴冲冲送过来的一番景象,一时都忍不住笑起来。章太夫人笑得揉眼,道:“心意是不错。只是他自己一团孩子气,也拿表妹当小孩子哄,特特选了这个来,到底为的是翰墨书香,还是实在好玩?”
王氏也又好气又好笑,只对黛玉说:“你表哥就是个古怪的,林姑娘就当纵他一回,胡乱收了这份赔礼,打发他去——我改天再给你送别的来。”
林黛玉忙说不敢当,旁边洪氏道:“我看就依了你大伯母的话,只管安心收下。总都是你象表哥的一片诚心,又逗得我们都笑到这般开心,前头的事情多少就当抹过罢。”
黛玉见她这样说,这才命青禾、紫鹃将东西收起。众人又简单叙说一回,方才各自安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