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中

却说王夫人从贾母院中下来,到自家屋里,换了衣服,才坐稳,就有丫鬟进来说老爷相请。王夫人忙到贾政这边,就见贾政拿着一封信在手里反反复复看。王夫人猜是林如海写来的reads();。果然贾政开口便说:“林妹夫转授观文殿学士,年后赴任,已经定了十一月底从南边启程,腊月中旬到京。现正打发家人打扫料理京里的宅子,以后也方便常来常往。我已经跟他家管事的伍垣、林柄说了,两家务必不要外道。后头的内宅布置之类,林妹夫家里情形太太也知道,倘我们有能帮一把手的,还要太太多费心。”

王夫人道:“老爷姊妹情深,如此原该是正理。至于老爷说的,旁的不论,单是林丫头在咱们家这许多年,老爷就不开口,我做亲舅母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外甥女儿操劳竟不搭一把手。只是外甥女儿这一二年也见大了,她又读书识字,不比寻常闺阁女儿凡事没个主意。依着我的想法,不如把各种合用的都挑拣预备下,等林妹夫和外甥女到了,再让琏儿媳妇去看她,顺便也知道究竟喜好、东西缺乏。到时一并送过去,又得用又周全。老爷说这样可使得?”

贾政道:“太太裁度着办就是,不必问我。”一时想起一事,忙道:“还有一样,外甥女眼看着就要订了亲,各种当用的东西,还要太太亲自预备。林丫头在家这些年,跟咱们自己孩子是一样的,更不用说在老太太跟前教养,承欢亦即尽孝。我们虽是长辈,也该尽到心意,重重地谢她才好。”

王夫人素知贾政为人端方近迂,又是手足情深,说出这一番话原不稀奇。只是心思被他头上两句牵住,嘴里竟不能照常含糊,只慌得问:“林丫头已经有了人家?是谁?老爷怎么知道?”

贾政诧道:“太太怎么了?外甥女定亲,自然是妹夫信里说的,定的便是林妹夫舅表弟家――真正书香世族、文昭公的嫡系子孙。”说着就从信笺里挑出那一页来,推给王夫人,一边点头叹道:“那孩子十四岁入泮,十五岁就中了举,又拜的大儒黄肃黄雁西为师,明阳书院上下无人不赞。今年是十八岁,正由林妹夫提点预备着明年开春的会试。你再看宝玉,而今也是十三四岁,还没有进学,日日夜夜只在内院里厮混淘气,弄了一肚子的淫词艳曲流言混语,偏偏还有一起子阿谀奉承的没口地夸,可到底――呔!两下比较起来,真是羞愧煞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忍不住攥手成拳,在几案上来回地碾,又恨得连捶了几捶。

王夫人忙喊:“老爷仔细手疼!”一边赶紧起身,亲手倒了茶来,端与贾政。见贾政喝了茶,脸色兀自难看,方小心开口,说道:“宝玉到底还小,玩性大,定不下心读书,这也是有的。还要老爷多多教导督促。”

贾政摇头,叹气道:“知子莫若父,朽木不可雕。看了这许多年,宝玉实在不像是能在八股举业上用功的料子。你看他诗词急才都有,拿出去也能唬人,偏正经文章连姊妹们都不见得能超出,可见本性如此啊。想我贾家至今从未有科举上出身的,大概也就是气数吧。”

王夫人急道:“老爷讲的什么话!宝玉再不争气,分寸大礼总还知道。且也不是全不用功。先头家学里,他也是一天天都认真去的。不过蓉哥儿媳妇没了,她兄弟伤心又得病,在家吃药休养,宝玉没了同伴,这才荒疏了个把月;等秦家那孩子好了,自然还照旧回来读书,一起上学。老爷怎能这会子就把话说死?”

贾政见王夫人发急,自己心里也有些后悔,于是道:“太太问的是。也是我被妹夫信上所言乱了心怀,想到宝玉处处不如,便着急丧气起来。而且太太说的,其实在理。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又有‘三人行必有我师’。宝玉孩童心性,但凡做什么,总要有个人在前头提携带领,或是有个人较劲儿比赛着,逗出他自家真正的兴趣喜好来才罢。之前有秦家孩子伴着,他也确实比以往更肯用功些,正是这个道理。既这么,我倒有了一个主意――林妹夫冬天上京,外甥女婿明春会试,必定是要跟随他一起上京来的。到时他们两个见了,有芝兰珠玉在前,宝玉怕也能见贤思齐,转一转惫懒纨绔的脾性,也未可知。”

王夫人笑道:“果然能如老爷说的,我也就此放心了。只盼着林妹夫一家子早些到达才好。”又问:“林妹夫信上还说了什么?先头林家的女人们来请安,被老太太问外甥女的事,叽叽呱呱说了几车子的话,竟硬是没说到这件顶要紧的。老爷如今倒要跟我说说,别又落下错过了什么好事情,我们不知道,也不能替妹夫欢喜。”

贾政笑道:“妹夫信上说,亲事虽定下,真正过礼还得等到明春会试之后。为的京城里同僚故旧多,事情也能办得更加体面些reads();。因此这会子暂时还不刻意往外宣扬。如海是个向来小心的,手下得用的人也都如此,倒未必是疏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