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做的那么粗糙。”年老的天使自矜地说,“如果偷窃而来的命运有那么容易被看出来,还会发生当年阿蒙潜入伯克伦德街的事吗?”
黑发碧眼的青年挠了挠头,接受了专业人士的说法,困惑地反问:“不过死神途径的同事也无法解释,就证明死神途径也很难做到类似的事吧?更换灵魂,听上去简直像是个奇迹……”
他吐出“奇迹”这个词后,忽然愣了一下,联想起了什么:“一个多月前……是不是,是不是克莱恩去沉睡的时间?”
“……”帕列斯沉默了几秒才接话,“你最好说那是‘愚者’成神的时间。不错,确实是那个时间段附近。”
“也就是说……这事,还和‘愚者’先生有关?”伦纳德悚然一惊,没想到追逐玫瑰教派的途中也能一窥愚者先生的安排。
不过他仔细想来,愚者先生和塔罗会,以及克莱恩本身好像不是在挑衅邪教组织,就是在挑衅邪教组织的路上。从廷根事件到贝克兰德真实造物主神降,夏洛克与玫瑰学派节制派合作密切,还一起帮埃姆林狩猎过巫王卡拉曼,还有格尔曼与魔女教派疫病中将不得不说的那些故事……
伦纳德忽然觉得这样的解释非常合理,非凡世界里大概不存在没和愚者先生结过仇的邪教组织吧。
帕列斯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平静地告诫:“不过这只是猜测,缺乏佐证,你回去之后可以向黑夜女神祈祷一下,把这种猜测告诉祂。”
“……你也说了没有证据!”红手套嘴角抽了抽,“就要让我去叨扰女神?不过女神也未必能听到我的祈祷啊,祂的信徒那么多……”
傻小子,你离女神眷者也不过就差一句神谕的事……帕列斯没有纠正伦纳德这不正确的自知,反而“嘿嘿”笑了两声:“是缺乏,不是没有。死而复生的奇迹,难道你真的不曾见过吗?”
这句话有如平地惊雷一般,令伦纳德在南大陆温暖的冬日里打了个冷颤。愚者先生,死而复生,更换灵魂……这几个关键词叠加在一起,他近乎立刻拔高声音叫出了一个名字:“克莱恩……?!”
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和克莱恩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还是一个从黑占卜事件里诡异幸存下来的普通人。然而待对方加入了值夜者小队后伦纳德却觉得对方像是自己一样,在掩盖着自身某种特殊。
从发现克莱恩不受“2-049”控制之后,他们两人关于各自的秘密就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直到梅高欧斯事件后克莱恩的牺牲。
当然,后来他亲自去刨了好友的坟茔,又得知了克莱恩死而复生的真相。但如是时间再往前一点点,如果从一开始,那次黑占卜就没有一个幸存者……
那岂不是意味着克莱恩从一开始就是神明手中的一颗棋子,苏醒在陌生的身体内,不知命运所向,仅仅顺从着被操纵的命运,一次又一次身处险境、死而复生,直到和愚者先生一同陷入沉睡……
想到这里,伦纳德眼神黯淡,心口却仿佛有把火在烧。
他对他这个唯一的朋友并不是那么了解,这个认知让伦纳德在此刻感到一种深刻且疼痛的、难以弥补的遗憾。
帕列斯在脑海里喊好几声才让他回过神来。伦纳德习惯性地在沉思后紧了紧手上的红手套,语气低沉坚定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向女神报告这件事的。”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这一系列涉及玫瑰学派和愚者先生的案件,很可能暗藏了某些他无法揣度的博弈。伦纳德加快了赶回教堂的步伐。
至少,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看着队友尸体流泪的午夜诗人了。伦纳德冷静地想着:我会去做我能做到的所有事,然后等到克莱恩醒过来,再去亲自弥补那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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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空旷的星球。
身为掌握“解密学者”能力的天使,阿蒙能够从种种痕迹中推测出它曾不幸地处在某位外神赶往太阳系赴宴的道路上,被扭曲与秩序并存的不定雾气浸泡得过久,丧失了孕育全新生命的资格。
祂把自己当作这颗无名星球的卫星 ,给自己规划好了轨道,静静飘浮着等待越过它的时机到来:失去唯一性后,祂在创造“错误”和利用“漏洞”方面的能力都可悲地下降了一个尺度。
这无疑使祂的旅途增添了更多不确定性与风险。阿蒙过去对这种乐趣甘之如饴,现在嘛,说不上忌惮,却不得不提高几分谨慎。好在谨慎本就是祂最擅长的事情,是所有BUG都无法攻破的程序底层。
只不过等待终究是无趣的。纵使那过于熟悉的气息能让祂以回想所罗门或两位“忠诚”的执政官为乐,这点乐趣也远不如祂在地球上捉弄一只雅各所带来的。至少雅各确实存在,而所罗门、图铎、特伦索斯特并非如此。
其实哪怕在地面,有趣的事物也着实不多——任何东西扔进祂那不计其数的分身和漫长时光里平均分配过后都不会太丰富。阿蒙毫无意义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并欺骗自己:我正在躺着!
对于并非“学徒”途径的非凡者来说,在星空内使用神话生物的形态而非肉体凡躯才是最恰当的,正如当年罗塞尔直到序列一,有了将自己概念化为知识洪流的能力后才欣欣然往外神家里跑。
不过这不适合阿蒙。除开天生适应宇宙环境的“星之虫”之外,同为诡秘三途径的“时之虫”和“灵之虫”相对于其他途径的神话生物型态还是相当脆弱的。
再者,祂也不是真的人类之躯,不过是一团非凡特性的集合,一些神话生物的拟态。在无人的星空中保有只会被地球生物认可的外形的唯一意义就是阿蒙乐意。
祂把自己平摊开来,摆动两条手臂与两条腿,好似站在悬崖边大胆探头向外以寻求刺激的叛逆青年。星球在祂背后孤独地转过一个角度,阿蒙的视野正前方、以宇宙尺度而言不算太远的地方,则是那个被种种外神伟力所扭曲砸碎、毫无常理的太阳系。现在还围着熄灭恒星固执旋转的只有地球。其余行星早已沦为外神们舒适坐席。
“星空漫游第三定律:忍受孤独。”祂在真空中无声开合嘴巴,抑扬顿挫地背诵亚伯拉罕家流传而来的,更准确来说是伯特利曾经于闲聊中提起的箴言。
可惜祂并不能领略这句真诚告诫。尽管地球已经沦为千万星光中肉眼难以分辨的那一颗,阿蒙还是未能生出对宇宙恶劣环境的不满之外的情感。
伯特利说忍受孤独是很难的。彼时安提哥努斯喝大了——别问神话生物为什么会醉,问就是亚伯拉罕家在迎客送客这方面造诣深厚,掌握着用贵如等重黄金的灵性材料调酒酒以醉倒高序列的技术——总之魔狼张罗着要送好同事一个亲手制作的玩偶,“你看到什么东西了,就,就把它扔过去,然后你就会拥有一个秘偶朋友”。
伯特利怜爱地揉着安提哥努斯的脑壳:“星空漫游第二定律,不要靠近未有了解的生物和建筑。”
魔狼曾对屏障之外的星空产生过探索之情,几次在醉到深处时试图搭上“星之匙”的便车一飞冲天。伯特利往往只满足对方一半的愿望:即,开门将这位说胡话的同僚“放逐”至这星球的随便哪个角落。
如果阿蒙心情好,还会顺手偷走安提哥努斯想要许愿回来的念头。祂倚在屋主人那张舒适软榻上把玩着对方珍藏的几枚珠宝,欣赏经过重叠切割后呈现出的仿若星光聚合的门一般的辉芒,问伯特利:“那么第一定律是什么?”
亚伯拉罕家主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闻言抬眼看了看哪怕是在新年也一身漆黑的神子:“……不要回应任何呼唤。”
“有趣。”阿蒙哑然失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卧着,“有什么会在无人的星空中呼唤你?”
“同我共行一趟不就知道了?”伯特利回以微带挑衅味道的反问,“你向来喜欢刺激,不是吗。”
“您对我很了解嘛。”神子随手抛起那价值连城的珠宝,任凭那小东西在地毯上滚落几圈,沾染灰尘,又看着门先生将其拾起,细细擦亮,并忽视了对方投来的谴责目光,扶了扶右眼水晶镜片,“不过,我不喜欢星空。那里很无趣。”
“在从未涉足过星空的情况下,这样的决断似乎有些偏颇。”
“假设我的结论正确,我们只能认为,在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方面我比您略胜一筹。”
伯特利.亚伯拉罕不愿与祂进行无聊的辩论,只是淡然回应道:“或许如此。不过,这种天赋似乎并不能让你得到问题的答案。除非哪一天,你能亲自到星空索求它。”
现如今阿蒙躺在一片广袤的寂静之中,仍旧没有听到任何呼唤自己的声音。这令祂思考起伯特利说谎的可能性。神话生物通常无需谎言的粉饰,祂们都有将所想变为现实的能力。
不过跳出当初的情景,阿蒙猜测,这个被放在第一位的定律想要让后来的亚伯拉罕们警惕的,也许不是其他,反而正是伯特利.亚伯拉罕这个被困于风暴与黑暗深处呼喊了数千年的存在。
阿蒙至今仍无法理解。伯特利一定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被污染、被侵蚀,却不愿放弃每一次探索的机会。祂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吸引着对方。
很好。在这样纷乱的回忆中,阿蒙为自己鼓了鼓掌——现在祂想要的答案更多了:关于呼唤,关于伯特利,关于那位新晋的“愚者”,关于人性、牺牲与勇气——这可真是个大工程。
身后毁灭的行星终于转到祂所需的角度。阿蒙不再伪装卫星,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在迈步之前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向地球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然后,祂似笑非笑地表情略微凝固,唇角弧度迅速退去。偷盗者扶了扶那枚普通的水晶镜片,仿佛这样能帮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漆黑的双眸比这星空间的一切更加冰冷寂然。
“怎么会是,‘源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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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的番外:
嘉德丽雅本该习惯不在贝尔纳黛身边度过的新年,然而不知为何,她最近总是隐隐觉得女王身边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身为“预言大师”,她不敢怠慢自己的灵性直觉,然而奇怪的是,她的直觉居然无法判断那种变化是好是坏。
虽说贝尔纳黛是同途径更高序列者,自己能感受到的,“神秘女王”一定不会忽略,但这种异常的直觉还是令嘉德丽雅在新年时节格外生出一份对对方的挂念之情。
可惜她由于晋升半神,现在正身在摩斯苦修会的基地当中等待进入决策层的考核,无法通过信使等手段给贝尔纳黛去信询问,只好在心中默默向“愚者”先生祈祷,祈祷祂的庇佑。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遥远的大海那头,贝尔纳黛手持一页被翻译为当下语言的罗塞尔日记,面色肉眼可见地愈发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