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4年6月10日)
他说:不对。
他是轻轻地说的。可是他想叫喊,他想叫“停车”和“让我们下去”。可是他没有叫,感觉是他肩膀上潺潺的呼噜声提醒了他。
叫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的大巴已经进入了隧道里。
这是要开到哪里去呢?他想。为什么不向海边开,顺着他们白天见到的坡道开到海边去?
一切都晚了。或许可以理解成,命运自有安排。
隧道里的灯闪亮着移动,向他们迎面移动着。
直到世界的尽头。他想起了不知哪位诗人写的一个诗句。
世界的尽头是闪烁的,是宽广的,是像星空那样的。
这是他的感觉。
像星空一样,远处有红色的白色的星星在飘移,散落在天外。
近处也有,而且相对密集。跟人间的灯光有一拼。
还就是人间的灯光。他兴奋了起来,是船上的灯。近处的灯闪在低处,远处的灯闪在高处。近处是一点一点的,远处是一排一排的,而且有层次。更远的地方,那星星点点的应该是航标灯。
他已经想清楚了。他们的大巴已经驶出了大山的肚子,他们右边经过的是许多游艇,他们前方亮着有层次的一排排灯的是邮轮。
若雪说:到哪里了?
他说:不是地狱就是天堂。
她坐了起来,呼喊着:邮轮!前面就是邮轮!
他说:受累,她做梦了。
他这话是对前面那对转过花白头发的脑袋来的人说的。那是一对老夫妇或者老情侣。
他们的大巴停下了。停在一艘邮轮的旁边。
他后来想起他自己的这句答复“不是地狱就是天堂”,他想起这句话时是真的深有感触,那是一种回顾的感触,一种叹息的感触。我一开口就是哲理,人生的哲理。话很简单,可是道理很深。这是他自鸣得意自吹自擂的想法。
可是当时的感触只有进地狱的那一半。大巴开进隧道时就有这种感觉,这是第二次了。
下了车的人在他们面前走走停停,排着队。两边各有两名加起来共有四名穿着浅绿军装的人在检查证件,查一个放行一个,查一对放行一对。在天堂就在眼前的时候,先要经过地狱。这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他承认,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想法。
又是若雪提醒了他。
其实她只是提了个问题:哪能办?
她经常用上海方言跟他说话,尤其在她紧张的时候。“哪能办”是上海方言,是“怎么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