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同样爽快喝下一爵酒方才正色道:“武安君征战四方未尝一败,何以自称败军之将?”
李牧冷笑:“今次与你秦国大战虽无结果,然弃兵而亡便是败了。”
“在寡人看来,此事皆因赵王昏庸,绝非武安君之过。”赵政开解道。
敌营之主有何立场对自己说这些话?李牧不悦地说道:“秦王还是谈正事罢,若找李牧过来就是要说这些,恕不奉陪。”
却不料李牧话音刚落,赵政突然站起来,郑重地向他振袖一揖并凛然道:“先祖穆公得以广地益国,乃修德行武之故。赵政德薄能鲜,领政治国难免力有不逮,在此处恭候,便是欲效法先祖用贤之道——请武安君入秦助我一臂之力。”
是了,穆公纳贤之德四境皆知,赵政来此之意也终于明了。
此情此景让李牧突然想起赵王迁来。
记得几年前他从北境回邯郸述职,一踏进赵王宫便听见靡靡的丝竹声,赵王迁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不知究竟在听与匈奴的战况,还是在听乐师奏乐。
最令他心寒的是提到战死数百将士时,赵王迁竟惊喜地笑道:“才死了这么点?哈哈做得好,武安君不愧是战神,为寡人,为赵国长脸了!”
再看眼前这位秦王,听说每遇大军出征必亲秉旌钺以厉三军;每逢将士浴血归来必亲备烈酒以劳勇士,以慰亡灵。
而且他还记得,当年他使秦时,少年秦王羽翼未丰,只能瞒着吕不韦冒着大雨等在官道上将他拦住,然后说了些感激他当年救命之恩亦请他入秦为臣的话。那时候他觉得稚嫩,不过一笑置之,头也不回地坐上轺车【1】绝尘而去。
未料昔年被他无视的少年如今成为足以睥睨天下的王者,还愿意冒着危及性命的风险出现在赵国,诚恳地站在自己面前,郑重地旧事重提。
面对秦王的如此诚意,李牧不是没有动容,可是……秦赵之仇不共戴天,纵使母国不用,也绝不可能入秦为臣。
冷静下来,李牧无波无澜地说道:“李牧一介武夫,材朽学浅,当不得秦王如此礼遇。”
一番好意被拒,赵政不恼不怒,只从容地说道:“赵政诚心相求,武安君何不三思而定?”
李牧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这不可能。”顿一顿他又冷哼一声道:“如今母国弃李牧不用,难道不是你秦国所陷?两国交战,输便是输了,李牧不怕承认。但要李牧转而做你秦臣,岂非可笑?”
其实先前李牧有过片刻松动赵政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被他义正言辞的三言两语击退:“武安君落得如此境地固然有我秦国离间之因,但若细究,又未尝不是赵王无道之故。你该知道,他若信你,无论秦国如何构陷,也绝不该动摇分毫。”
说到这里赵政冷笑一声继续道:“可他忌你手握兵权,不仅有战功在身,更有民心所向。敌国来犯之际,竟不惜以数十万将士性命迫你交出兵权,这难道也是我秦国所为?”
“你……”赵政这话显然戳到了李牧的痛处,他一时也无从辩驳。
赵政见状索性再添一把火:“寡人知道武安君方正耿介,忠于赵国,忠于赵王,更忠于赵国百姓,时至今日报国之志犹存,赵国但有需要,你定会毫不犹豫重披战甲,奋勇杀敌。可是……武安君可有想过,值得吗?”
说到此处,赵政的神情越发肃雍:“而今赵国兵甲顿,田畴荒,囷仓虚;臣不尽其忠,君不行其德,国不存其威;朱门酒肉弃至恶臭,竟无人惜,路旁饿骸肉腐骨寒,亦无人怜reads();!那日赵政亲见稚子食土而亡,其母恫哭于侧之惨状,而今思来仍觉痛心。试问这便是将军所保之国,所忠之君,所护之民?”
令匈奴闻风丧胆的战神此时听着赵政之言竟是神思恍惚,良久讷口无言。无从辩驳是因为赵政所说皆是事实,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