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臣终于回到平房区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又饥又渴,蹲在房山头喘息了好大一会儿,心里琢磨着怎样走进自己的家门,他先来到院门口,翘起脚朝院子里张望,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变化,这情景让他很失望。他蹲下身子,一时还不敢贸然叫门,他不知道这次离家出走会给自己招致什么样的惩罚。
这时老豁牙子家的院门有响动,刘臣怕人看见,猫一样悄无声息溜到房后,他翻过院墙,扒在自家的窗口朝里张望,用包装水泥的牛皮纸糊成的窗帘很严实,屋内十五瓦的灯泡几乎透不出光来。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抬头向上张望,看见窗子左上方有一线昏黄的灯光泄出,赶忙灵巧地爬上窗台,向屋内窥视,家里的人好象刚刚吃过晚饭,妈妈正把残汤剩饭倒在鸡食盆里,弟弟小大在旁边跟着瞎忙活,妹妹大凤在爸爸怀里撒娇。
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和从前一样,根本没有他的份,此情此景似乎不止一次地告诉他,这个家有他不多,缺他不少,就像是没有他这个人一样。这个家若多了他,多的是一张吃饭的嘴巴,这个家若少他,少的是一个干活的童工,一个没有工钱的童工。童工是旧社会的孩子啊,难道现在还是旧社会吗?
此刻刘臣眼睛盯在鸡食盆上,嘴里吞咽着口水,心中翻腾着酸咸苦辣,自己要是一只母鸡该多好啊,好歹有一口鸡食吃,吃过后下个蛋就行了,保证妈妈坐月子有鸡蛋吃,妈妈吃了鸡蛋就能下奶、、、、、、哦,怪不得鸡从来不挨打。唉,不行,我是一只鸡也不行,因为我是男的,我只能是公鸡,公鸡不会下蛋,白白糟蹋鸡食。所以,那些小鸡雏长到能被主人认出公母的时候,小公鸡的死期就到了、、、、、、
刘臣轻轻跳下窗台,挪动脚步来到前院,转到了一号门前时,碰见老豁牙子端着脏水出来倒水。
“哎哟,是小臣呀!上哪去了?黑灯瞎火的吓了我一跳!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啊,你上哪儿去啦?”
“大娘、、、、、、我、、、、、、我、、、、、、大娘、、、、、、”刘臣不知该说什么好,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地往七号自己家门口挪动脚步。老豁牙子唠叨着这孩子咋弄得象个鬼似的,便甩了甩脏水盆,返身回屋去了。
刘臣突然想起自己弄丢了粮本,想起了自己在橙子上摆弄上吊绳,想起了驴头太子救大唐,想起了给妈妈倒了一碗开水,想起了贾援朝的半个窝头,想起了去郊外寻找叫驴,想起了天赐福地的鬼火,想起了欢蹦乱跳的蜥蜴尾巴,想起了地毯般滚动的黑蚂蚁,想起了死孩子山上的秃鹰和乌鸦,想起了腐臭的饿殍,想起了婴儿凄厉的哭泣,想起了香喷喷的烤肉味,想起了大狗甜中带咸的奶香,想起了长毛的天,长毛的擎天柱,想起了自己吃过三天的狼奶、、、、、、好歹也算我吃过妈妈的奶了,一条狼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挺了挺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伸手叩响了家门。
出乎刘臣的意料,这次回家没挨打也没挨骂,甚至连搓衣板也没跪。这太意外了,比做梦还不真实。爸爸只是板着脸冷冷地说:
“以后不许跑,要跑就别回来,还有,我养你到十八岁,十八岁你就滚蛋!”刘臣万万没有想到,结局竟会这么简单,太简单了,简单得令人难以适应,自己仅仅是没有晚饭而已,况且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晚饭吃。这一夜,他因意外地没挨打而心里发慌,躺在冰凉的炕梢上,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