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信天游曲调里,她还是更喜欢巧珍唱给加林的歌:“……上河里(哪个)鸭子下河里鹅,一对对(哪个)毛眼眼望哥哥……”,那种野性,那种炽烈的爱恋,火辣辣般汹涌而来,这哪是在表情达意,这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黄亚萍走了,回南京了。对于高加林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看来,这个热情奔放的女子,对他的爱也是真实的,不掺杂任何目的,跟巧珍一样义无反顾。然而,就是这样两个不同的女子,都对他爱得刻骨铭心,这是他命里躲不掉的劫,他背上感情债了。他倍感压力,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辜负这两个甘愿为他付出所有的女人。
他在傍晚时分把亚萍送回县城,两人共乘一辆单车。这次,换成他带亚萍。这个多情的姑娘从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脊背上,生怕一放手他就飞走。一路上,她都在哭泣,怎么劝都劝不好。
初晴的路面坑坑洼洼,实在不好骑车,何况还带着人。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摔了下来。亚萍又把他扣得这么紧,所以一直骑得小心翼翼,行驶起来也就很慢。
好不容易到了大马河桥上,天已经黑透了。
大马河水呜呜咽咽,一刻不停地向东流去。见证过他几段爱情的大马河桥,依然静默地伫立着,而他的心情,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几番春夏秋冬。
亚萍突然从车上跳下来,不肯走了。加林把车停在桥头,走过来乖哄她。
夜幕下的亚萍是那么单薄,楚楚可怜,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心一阵绞痛。
他马上想起:这是他和巧珍第一次相跟着从县城回来时,巧珍向他表白的地方。这是他爱情开始的地方,他在这儿吻过巧珍,也在这儿决绝地跟巧珍提出分手。
现在,同样是在这儿,他跟亚萍也要做最后的告别。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宿命。
亚萍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这样的场景,跟当初的巧珍是何其的相似,谁说他的心不也跟着碎了一地。
抓不住的爱情,圆不了的梦。其实,最受伤害的那个人还是高加林。巧珍和亚萍,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他从地上把亚萍揽了起来,抱在怀里,像母鸡用羽翼抱住受了惊吓的鸡仔。亚萍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用纤弱的拳头擂着他的胸膛,嘴里一叠声地骂着:“高加林,我恨你,我恨你……”
这一刻是揪心的,她需要发泄。高加林任由她撒着泼,只是更紧地抱紧了她。
上弦月悄悄地挂上了树梢,把银辉洒向大地山川。通往县城的大道明晃晃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偶尔还有秋虫传来一两声悲鸣,有气无力的。
亚萍终于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头,深情地盯着高加林,开口说道:
“加林,你再好好吻我一次吧!”
他闭上眼睛,吻上了亚萍的嘴唇。一任决堤的眼泪流进嘴里,将这股咸涩的味道搅拌、混合,直至淌进心底,刻成记忆。
之后,他们相顾无言,默默地骑上自行车,往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理想很骨感,他的爱情却没有了。
亚萍去做民歌记录,花了大半个上午时间。下午的时候,遇上巧珍,就像棉花糖粘上牛皮糖一样难舍难分,直到傍晚。若不是看天快黑了,他不知道她们会探讨到什么时候。他知道,两个女人讨论的主题一定是他,至于谈的什么内容,他就无权过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