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郡的城楼上旌旗猎猎。关彝站在垛口前眺望北方,五年前那场战争犹在眼前。此刻他握紧腰间佩剑,青铜剑柄上"汉寿亭侯"四字已被磨得发亮——这是祖父关羽传下的唯一遗物。
"报!军队集合完毕!"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关彝眼中迸出精光:"好!我们也终于成了北伐的一支力量了!"城下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卒闻声抬头,只见他们的主将已大步流星走下城楼,玄色披风在秋风中卷起阵阵涟漪。
军帐内,参军关志正在整理粮草簿册。看着侄子掀帘而入时难掩激动的神色,这位年过四旬的老将放下竹简叹道:"自章武元年以来,我关家三代人在这战场折了多少子弟。彝儿当知,战端一启便无回头路。"
"叔父教训的是。"关彝解下佩剑置于案上,剑鞘与檀木相击发出清响,"但此番不同往日。自成都之战以来,我军重夺汉中,朝中主战之声日盛。陛下有问鼎天下之志,终究开启了这次大战。"他说着展开羊皮地图,手指重重划过:"此次若能夺回长安..."
"且慢!"关志突然按住地图,"彝儿可曾想过晋军主将是谁?晋国帐下精兵良将无数,若派杜预、王濬之辈尚可周旋,若是..."他顿了顿,蘸着茶水在案上写出"庞"字。
帐内烛火骤然摇曳。关彝瞳孔微缩,当年樊城之战的场景突然涌入脑海——祖父水淹七军时,那个宁死不降的魏将庞德被缚在囚车里大骂;二十年后在成都战场,自己初次与庞德之子庞会交锋,对方血红的双眼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若真是庞会..."关彝攥紧拳头,"七年前成都城下,他当着两军将士高喊'父债子偿',我至今记得那张扭曲的脸。"
关志忽然起身踱步,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彝儿可还记得庞氏尚有支脉在蜀?昔年庞德之兄庞柔降汉,其子庞希现居建宁郡丞。此人虽不得志,但若调至军中..."
话未说完,关彝已拍案而起:"妙啊!庞会素来标榜孝义,若见族兄在我军中,必会方寸大乱!"他当即取来帛布疾书:"请叔父代笔奏表,就说上庸出兵仍需良将,需调建宁庞希为参军。"
半月后,当庞希风尘仆仆赶到军营时,正值暮色四合。这位年近四十的将领站在辕门前,望着"汉"字大旗怔怔出神。其父庞柔临终前曾说"我兄弟各为其主,终是庞门憾事",不想今日竟要直面这份宿命。
"庞将军,请。"亲兵引他入帐,却见关彝正在擦拭青龙偃月刀。寒光流转的刀身上,隐约可见暗红血痕——正是当年斩庞德时留下的。
"末将参见关将军。"庞希单膝跪地,目光扫过刀身时微微颤动。关彝却将刀收入鞘中,亲手扶起他:"令尊昔年助先帝定益州,功在社稷。今召将军前来,实为共商破敌大计。"
次日校场点兵,庞希立于关彝身侧。台下士卒窃窃私语:"听闻晋军先锋是庞会将军...嘘!没见新来的参军也姓庞?"关彝恍若未闻,举起令旗高喝:"擂鼓!"霎时战鼓震天。
此刻三百里外的宛城内,庞会正将酒樽重重砸在案上。探马来报的"庞希"二字让他额角青筋暴起,父亲被斩首时的场景与幼时族兄教他射箭的往事交织浮现。"关彝小儿!"他拔出佩剑砍断案角,"此次定要你关家血债血偿!"
秋风卷过,战云已悄然凝聚。宛城城头的了望卒忽然看见对岸升起狼烟,连绵烽火如同赤蛇般向东西蔓延——蜀军动了。
残阳如血,染红了宛城斑驳的城墙。关彝勒马立于五里坡前,望着这座扼守南阳盆地的雄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缰绳上缠绕的赤帻——这是临行前刘谌亲手系上的信物。三日前两军会盟时,那位年轻的王爷曾指着沙盘道:"将军只需钉死宛城十日,待我部夺下新野,威慑许都之时,必是将军立功之时。"
"报——东南三十里发现晋军运粮队!"斥候的声音惊起几只乌鸦。冉球拍马近前,铁甲鳞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将军,末将愿带五千轻骑..."话音未落,关志已摇头道:"此乃诱敌之计。司马伷用兵最擅虚实相间,昨日探得城中守军不过两万,今日怎会放任粮队暴露?"
庞希忽然抬手指向城楼:"诸位请看!"只见雉堞间旌旗变换,原本青色的"司马"大纛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赤底黑字"庞"旗迎风招展。关彝瞳孔骤缩,正是这面旗帜下的将领,关彝与其多次对战,不分胜负,关彝如今想起来就感觉到胸膛里充满了热血。
此刻宛城将军府内,庞会正将青铜兽面盔重重扣在案上。司马伷轻抚腰间玉带,慢声道:"庞将军可知为何放蜀军长驱直入?"见对方沉默,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三道弧线:"关彝自以为钉住我军即可奏全功,却不知圣上已密令并州铁骑星夜南下。待其师老兵疲..."话音未落,城外忽传来震天战鼓。
"报!蜀军先锋冉球正在叫阵!"传令兵话音未落,庞会已抓起大刀:"末将请战!"司马伷眯眼望着沙漏:"记住,日落前必要见血。"
城门外,冉球率三千锐士列成锥形阵。忽见吊桥轰然落下,当先冲出的玄甲将军令他浑身血液凝固——那柄大刀,赫然沾染着蜀军斥候的鲜血。
"庞会在此!鼠辈安敢犯境!"雷鸣般的吼声震得战马嘶鸣。冉球正要挺枪,斜刺里忽有一骑冲出:"贤弟!可还识得庞门家训!"庞希白袍银枪,逆光中露出腰间玉佩——正是庞氏宗祠供奉的蟠螭纹青玉珏。
庞会蛇矛在半空硬生生顿住。二十年前汉中城破时,正是这位堂兄将他藏在粮车夹层,自己却被魏军鞭笞三日。此刻那玉佩在夕阳下泛着温润光泽,与记忆中叔父庞柔临终托孤时的场景重叠。
"希...希兄长?"大刀微微颤抖,在黄土地上划出深深沟壑。城楼上观战的司马伷猛地攥紧箭垛,碎石簌簌而落:"速传令!鸣金收兵!"
暮色中,庞希听着身后渐起的收兵锣声,最后看了眼呆立原地的堂弟,扬鞭策马退回了本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