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禄东赞又想起此前向太宗皇帝求亲失败之事,忍不住扼腕叹息。
若是那次事成,大唐答允公主和亲的同时赠送农业、冶铁、医药、书画等等方面的知识,吐蕃必然可以从蛮荒之族蜕变为文明之族,继而占据高远之势俯瞰中原。
或许那就是吐蕃自古以来最好的战略,足以逆天改命,却最终功败垂成……
自那以后,吐蕃蒸蒸日上的国势戛然而止甚至每况愈下,被赞普威望压下的各个部落开始离心离德,房俊一纸青稞酒酿造配方更是将吐蕃内部的对立催化至爆发边缘。
反观大唐,大海之上无敌舰队横行大洋,通过一条条航线将海外的财富迅速收割源源不断的输入国内,各种基础设施建设如火如荼,农业稳定商业繁荣,陆地上大唐铁骑扫灭蛮胡,灭国无数未尝一败,赫赫战功威压寰宇。
星移斗转、阴阳交替,天地之间是有“势”之存在的,如今的大唐“势”已成,起码称霸天下三百年,然而无数的大唐人杰却并不满足,他们前赴后继竭尽心力的去运行新政,将那些古早流传下来的弊政一项一项予以改革,誓要夯实“势”之根基,将这股“势”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不满足于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要让唐人之荣光绵延无尽。
裴行俭登车而上,跪坐在禄东赞面前,湖面上吹来的风撩起他的宽袍博带、衣袂飞扬,清俊的面容温文尔雅,信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这回见大相您似乎精神不大好啊,这可不行,现如今乃是噶尔家族最为关键的时候,能否一战而定逻些城关乎噶尔家族的兴灭盛衰,唯有您这位人杰坐镇伏俟城才能稳定军心,您一人堪比十万雄师,保养好身体才能让高原上的赞普心怀恐惧,让数万噶尔家族的子弟兵精神抖擞……这酒不错,与大唐之美酒截然不同别有一种异域风味。”
禄东赞对他前半截话置若罔闻,却对最后一句深有感触:“的确是好酒,就是这种酒几乎耗尽了高原之上的青稞,使得无数牧民食不果腹忍饥挨饿,当初越国公一纸配方却掘断了吐蕃的根基,老夫悔之莫及。”
“大相此言差矣。”
裴行俭又喝了一口酒,啧啧嘴,微笑着道:“吐蕃以青稞酿酒,而后高价贩卖至大唐,再从大唐以低价购买粮食运回高原……这其中的差价甚至是青稞本身价值的数倍乃至于十数倍,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交易首次出现逆差,肯定是吐蕃获益更多才是,大相岂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呢?”
“逆差?”
禄东赞没在意裴行俭言语之中的嘲讽,倒是很注意这个词汇,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裴行俭解释道:“两国贸易涉及之商品不知凡几,总体可归为‘出’与‘入’,出大于入,可称为‘顺差’,意味着本国之经济更为利好,财富更多,反之则称为‘逆差’,意味着财富在外流。长久以来隋唐两代对吐蕃之贸易皆为顺差,因为吐蕃贩卖至大唐的只有马匹,其余毫无价值,而吐蕃买入之粮食、铁器、瓷器、丝绸等等却几乎掏空了赞普的库房以及各个部落的钱袋,若这种状况不予改变,吐蕃迟早穷困潦倒。正是越国公秉持大公无私之胸怀赐予吐蕃青稞酒之配方,由此使得吐蕃在与大唐的贸易之中首次产生了顺差,使得库府充盈、财富汇聚,此等品节高尚之行为应该令吐蕃上下感恩戴德才是,大相反而心怀怨怼,当真是没道理啊。”
“是这样吗?”
即便被称作“吐蕃第一智者”,可对于此等闻所未闻之知识令禄东赞一时间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