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的幕帘后坐着一个人,名义上的主帅王龁——此刻只能坐在侧位上。
孟九低头。
她微微握紧了手。
“出征五百一十人,回营……”
“二十九人,其中轻伤十人,重伤十九人!”
良久,主位上才飘来一句话。
“做得好。”
没有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做到“全军覆没”的要求,反而夸奖她,做得好。
主位上的人说,“他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杀回来的,也没有谁就一定要死,没人不想活着,但弱肉强食,不够狠,不够强的人,注定会被牺牲,他们的命是他们挣回来的,你也是你挣回来的。”
那人淡淡道,“这近五百的人命,算是我给赵括的见面礼。”
这一场戏,全然是演给赵军看的。
但是,为了演的真,却也真的让那么多的士兵送了命。
就像那日那个推开她的无名小卒所说的一样。
——他们只是诱饵,只是牺牲品。
死这百人,是为了未来不会再死更多人。
之前为了强攻龟缩在工事背后的赵军,秦军死了上千人,如今不过五百,这笔账,很残忍,但是再残忍也要算。
就连苏摇铃知道白起的计划之后,也为他的狠辣所惊叹。
和这位天下名将接触的时间越长,越能明白。
为什么他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王龁让她下去休息,孟九领命点头,正要往外走,却听见一声,
“九姊!”
那是孟山的声音。
以前的孟山沉默寡言,现在的孟山跟在丁进身边,经常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反而开朗了很多,孟九虽然没有去见他,但也在他未曾察觉的地方观察过他,见他被照顾的很好,她才少去见了
孟是孟村的孩子。
孟村被征的韩人,几乎已经悉数死在秦赵之战中,那些等在村子里的妻子,永远等不到他们的丈夫,孩子也永远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偏偏他们还不知道,还在等,等战争结束,等自己亲人回来。
孟山和孟九,是如今孟村在外唯一还“活着”的两个人,而他们两偏偏是没有被第一次征兵带走的人,是自己来的。
孟九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孟山说的话一般,掀开幕帘出去了。
她已经不是孟村的人,伤口自愈的时候,她其实也明白了。
或许,她也早就死在那场令人绝望的山火里。
可她却还在这个世上,或许就像是“孟七”所说的那样。
一个人有着太深的执念,死后才会不愿离开这世间。
才会在这里徘徊。
所以,就让孟山以为她真的死了吧。
哪怕是同名的人,也可能不是一个人,这个世界名为九的人太多了,姓孟的,也不只她一个。
这样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他才不会又一次难过。
走出营帐,孟九看了一眼渐渐阴沉的天色,远处隐约有雷鸣声。
她有些怀念孟七的聒噪。
【“……没事没事,你看,像我一样不好吗?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你当然没死了,你以为自己是鬼吗?只有意志最坚定的人能活下来,这样的人往往有还未完成执念,正是这股执念,才让你活了下来。”
“你有什么人生目标?说出来我帮你完成!”
“摇头?那就是没有?没有那你还这么强,身体都这么虚弱了,居然还没死。”】
不是这股执念让她活了下来,而是这股执念,让她不死。
当初的孟九摇头,不是因为没有目标,而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的执念是什么,就算是复仇,她也不知道该向谁复仇。
赵人吗?还是秦人?
就连韩国自己,也是今天站在赵国那边,明天站在秦国那边,今日的仇敌,眨眼间就能变成明天的战友。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军医处,那活下来的二十多人,伤重的不在少数,还有的甚至可能保不住手脚,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要站起来朝着自己行礼。
“孟将!”
“孟将!”
孟九点头,让他们好好躺着处理伤口,看着这几张熟悉的,死里逃生的面孔,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的执念不是报仇,也不是问谁要一个答案。
她之所以执着不愿意离开,之所以存续到现在,是因为——
她要看着这一场战争结束。
要替那些看不见天下一统、天地间再无战火的人“活着”,替他们看到那一天。
原来,这就是她的执念。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决战要来了,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只要能终结这一场漫长的战争,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上了战场的人,没人不想回家。
但更多的人,如孟老当初和她说的一样,走上这条路,就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那就不回头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