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连江色,寥寥万古清。客心兼浪涌,时事与潮生。
临安,钱塘江畔。
江风满天,浪声滔滔,任我行一身白衣,盘坐在江边风口,黑发掺白,迎风狂舞。
他凝望江面,见白鸟翩飞,远帆归棹。
八月潮盛,然此暮秋,难见壮阔。
这似乎对应上了他的人生历途,属于他那最雄浑壮阔的江湖大潮,已不可闻。
几年沧海梦,迟暮枭雄心。
“啊~!!!”
任我行狂吼一声,强大的内力炸起周围江水,可下一个浪潮拍来,再也见不到踪迹。
“爹~~!”
任盈盈焦急呼喊,往前几步站到爹爹身边,希望能宽慰于他。
江水朝岸上拍来,湿了她的绣鞋,没在脚跟。
任我行像是没有听见女儿的话,盯着江面喃喃念叨着八个字:
“东方不败.潇湘剑神”
向问天在不远处朝着圣姑摇了摇头,他很清楚任教主的性格,此际受到的打击非同小可。
十年前的江湖霸主,苦苦等待终于重见天日,没想到惨败在一名少年手上。
而曾经的仇人死敌,也成了这等难以战胜的对手。
叱咤风云的成名绝学,如今更是处处受制。
对于一位心高气傲志在江湖的枭雄来说,委实难以承受。
任我行平举双手:“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分有北冥神功和化功大法两路,后来大理段氏及星宿派分别传落,各有残缺。”
“将他们合而为一,称为吸星大法,那主要还是继承了化功大法一路。”
他呼出一口气,放下双手,虽然眼睛看向江面,话却是说给向问天与任盈盈听的:
“我不断弥补这门神功,数十年来终有所成,闯出偌大声名,江湖人闻之无不丧胆。但我逐渐发现这门神功的弊端,吸的功力越多,反扑之力越大,早晚有一日要毒火焚身而死。”
“西湖牢底这十多年,我费尽心力改良功法,终于想到融功法门。”
“将不同的真气融在一起,虽然凶险,却是抹平漏洞,再创新力。”
任盈盈心痛地瞧着老爹,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任我行双手攥拳:
“然而曾经沧桑,时移事改,没想到十年后我这门引以为傲、钻研了数十年的神功,竟多为江湖人所破。”
向问天赶忙说道:“教主莫要妄自菲薄,天下难找第二个剑神,这等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诡人物,岂能当成等闲?”
“属下在外多遇围攻,若都是这般高手,恐怕就无缘得见教主了。”
他说得在理,任我行却道:
“那些江湖宵小,我岂会放在眼中。”
“练此神功,便是为了赢过最顶峰的英杰高手,若已被他们所破,我虽然不舍,但也不会继续执着下去。”
“听闻左冷禅也练有寒冰真气?”
向问天点头:“没错,左冷禅一直藏着这门功夫,不过在之前的逍遥津一战中,玄武堂的堂主发现其秘密,将之公之于众。”
“好一个左冷禅,他藏着寒冰真气怕是要留着对付老夫。”
任我行忽然觉得好笑:“神功受制,我反倒不会再被他算计,倒也有趣。”
“这潇湘剑神的功夫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今日若非亲身领教,说什么老夫也不愿相信。”
向问天微微一惊,没想到自家教主会给予如此高的评价。
任我行道:“我全力施为,他一直游刃有余,引而不发,只有最后那一剑刺他天池穴换伤,他才显露本事。”
“这一身功力精纯浑厚,吸星大法奈何不得,又能转化异种寒气,身法如雷,剑气凌厉。若他有杀心,今日难以走出梅庄。”
“不过他有传道天下的气魄,有这份实力倒也不奇怪。”
听了任我行的话,他们才对某剑神的实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忽见任大教主侧目看向自家女儿:“盈盈.”
少女的目光有些躲闪。
“你与他相熟?”
任盈盈稍带愁绪:“不熟,女儿根本不认识他。”
“他已是武林正道魁首级人物,怎会与我这个魔教圣姑相熟。”
“哈哈哈!”
任我行闻言大笑:“好,我女儿总算有些成长。”
“看来你是心向着他,连爹爹也要提防了。”
任我行又道:“你是担心我利用他对付东方不败?”
“那便小瞧爹了,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一双眼睛何等毒辣,如何不懂什么人能利用,什么人又不能利用。”
“这小子老夫虽然只见一面,但他一身剑气凌厉周身,没人能驾驭得了。”
任盈盈赶忙回应,“女儿只是换了一层身份与他见过几次,不似爹伱想的那般。”
“若是换了日月神教的圣姑与他说话,这这人是不会听的。”
任我行登时皱起眉头:“哼,这小子倒是狂傲,竟然看不上我日月神教,看来也是那些虚伪的正道做派。”
“我最恨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以后莫要再与他往来。”
任盈盈一听立时眉梢飞红,急上面颊:“爹,你不懂他!”
“他不是你说的那般人,我们只是琴曲之交,不染江湖。”
任我行瞧她的样子,瞬间看透女儿所有心思,不由得逞一笑:“果不出老夫所料。”
“不过你这次眼光太高,倾心这等人物,以后怕是要吃苦头。”
他还要再说,少女则是侧过头去。
“爹,这事不用你管。”
任大教主倒是想管,可这次真是管不了。
一来是真打不过,二来女儿一谈起这小子便有些叛逆。
他的话也不太管用了。
天王老子的目光一直盯着江水,耳朵却竖起来听得认真。
不过当任我行又聊起黑木崖与东方不败时,话题就沉重了。
北有东方不败,南有潇湘剑神。
这二人齐名,见了其中一人的手段,便知道要对付的另外一人是什么样子。
钱塘江边,任我行又翻开阳谱。
与葵花宝典有关的阴谱,他是懒得去瞧一眼。
“欲练此功,八脉齐通.”
他低声念叨这句话,声音被潮水拍散。
任我行的脑海中,不由想起与那六个怪人拳掌相斗的画面。
梅庄一战,吸星大法的美梦已经彻底破碎。
余生有限,哪怕是数十年的执着,在认清之后,任我行也能放得下。
……
西湖梅庄。
赵荣与满是感慨的江南四友又坐回了当初的水榭楼台,再开酒宴。
四人的情绪可谓是潮涨潮落,在这段时日中不断翻滚。
“赵兄弟,原来.原来你便是潇湘剑神。”
丹青生不用瞧赵荣就能将他的画像作出,可见印象深刻,此时一双眼睛却上下打量,像是初次相见。
赵荣又笑着朝四位庄主拱手,拿起酒杯:
“当初化名情非得已,这杯酒给四位朋友赔罪。”
“欸!”
黄钟公起身双手连按,将赵荣这杯酒按下去。
另外三位庄主都站了起来:“赵兄弟,你实在折煞我等,能与剑神同坐一桌而饮已是天下难求的幸事,我们四人如何当得起什么赔罪不赔罪。”
“是啊!”
“若是赵兄弟不嫌弃,我们以朋友之谊同饮一杯。”
“来!”
赵荣不废话直接举杯。
四位庄主也举杯,大家一饮而尽,又亮空杯,各都含笑。
丹青生摸着胡须,悠悠道:
“此时秋风正盛,人说兴来时,随风可寄情,如今我四人与人间剑神对酌,情怀满寄,当顺风吹遍南北,写意江湖,真乃人生大美,虽死无憾。”
“妙!妙!妙!”
秃笔翁连喊三声妙,又连饮三杯,心中酝酿起诸般情绪,只差一点,他就会再书一墙。
又喝了几杯,赵荣直接问道:
“四位庄主未来有何打算?”
江南四友第一时间没有说话,全都看向他。
黄钟公道:“今日已死过一次,心神浑噩,想听小友安排。”
“不错。”其余三位庄主附和。
赵荣正了正神色:“实不相瞒,在下出自衡山派,四位朋友既然早萌退志,如今梅庄也待不下去,不若与我一道返回雁城。”
“想来黑木崖也不敢来衡山找麻烦。”
黄钟公恍然:“难怪小友懂得诸般曲调。”
“闻听衡阳诸多琴曲大家,早有神往,可惜我四人各都残躯,恐怕活不出明年端阳。”
“去到衡山,对小友只能是拖累。”
他说的自然是三尸脑神丹。
“是啊。”
丹青生、黑白子、秃笔翁各都一叹。
三人看向赵荣。
“与赵兄弟一道回衡阳我们怎能不愿?但残躯只剩麻烦,无有大用。黑木崖反会因此盯上衡山派,这岂不是拖累于你。”
赵荣笑了笑:“无妨,只要几位不嫌我衡山庙小。”
江南四友见他诚心相邀,并不是说客气话,当下对视一眼。
丹青生洒脱一笑:“死在哪里都是死,既然赵兄弟果真不嫌弃,我便葬身潇湘吧。”
“临死前能与剑神斗剑喝酒,真是人生乐事。”
黑白子与秃笔翁看向黄钟公:“大哥意下如何?”
黄钟公道:“今日本该赴死,多活数月已占了大便宜,赵小友不嫌,我们便冒昧南下雁城,上衡山打扰一遭。”
“好!”三人随声响应,不再纠结。
赵荣瞧他们视死如归的样子,赶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