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罢汤,大家扛着独席来到场里,见仍没风,便躺在独席上睡了。小半夜时,队长欣喜地喊:“来风了!来风了!”于是人们爬起来,赶紧扬场。一时间,月光溶溶,小风溜溜,人影晃动,大糠“沙沙”,遮云蔽月;麦籽“哗啦”,珠落玉盘。真个是:好风知时节,当数扬场时;籽中无片糠,糠里无半粒;抬头笑看天,年下还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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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罢大糠、扬第二遍时,春光已成铁把式了。他用手握着木锨把,“哧啦”铲起一平锨籽,“嗖”地撇着往上猛一扬,只见麦籽在空中弧形散开来、均匀地落在一溜麦籽上、滚动着。鸡叫头遍时,人们扬完场,索性睡场里,等天明干活。
春光把独席的一头铺在麦籽稳子上,躺席上,用头把麦籽磕个窝儿,闭上了眼。新麦的香味儿钻进他的鼻孔里。他不由地“呼哧呼哧”鼻,伸手抹捞起几粒麦,把它放嘴里,嚼起来;麦香沁透了他的心。他咽了麦,不由得想起了在部队时一些吃饭的情景。战友们吃馏饭。河南人爱吃馒头,怕湖南人拿走馒头,赶紧拿馒头;湖南人爱吃大米,怕河南人盛走大米,赶紧盛大米。他想:战友们,新麦打下来了,交罢公粮你们就能吃上新麦了。他又想:战友们!你们可知:你们吃的馒头其中就有用您战友我打的麦磨的面做的呀!当你们知道这些时,该有多么高兴呀!
他想着想着便睡着了。淡淡的月光洒在他消瘦的脸上。他皱一下眉头,像是对远方战友的思念;他嘴角一动,微笑一下,像是回味着和战友朝夕相处的美好岁月;晚风拂动着他粘着麦糠的头发,像是战友在对他说:春光战友,辛苦了!虽然你脱了军装,成了一名老百姓,但你种粮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突然,他听见队长喊:“快起来!天变了,灌粮食!”春光激灵一下坐起来,只见正南方黑云陡暗;隐隐约约听见闷雷声;又看麦堆旁已有许多人:有的在灌麦,有的扛着布袋往仓库方向跑......
春光跑过去拿起个大布袋,撑着口。一个社员给他灌满一袋麦,他抱着布袋蹾瓷实,又让那人往袋里灌一箕子麦,抓住布袋口,蹲步,把布袋拉歪在肩上,用一只手抽着布袋腰往上抽几下,却抽不起来,只得让别人帮他把布袋抽肩上。春光栽栽歪歪往仓库方向走,走不远,那麦袋千斤似地压着他。他呲牙咧嘴地扛着又走不远,袋便从肩上滑下来。他喘会儿气,抽几抽,抽不起来,只得站那儿等回来的人把麦袋子给他抽肩上,又摇摇晃晃往仓库方向走。他似背似扛地走到仓库,学着别人的样子把布袋抹横在脖子后,刚把布袋口甩圈上,那袋便从脖子上滑下来,砸塌了圈。春光使劲拉起袋,整好圈,把布袋靠圈上,不多不多地倒净麦,又去扛。
第二次,春光在灌大半袋麦时便捂住了口,扎了口绳后,扛走了。谁知绳扎的肯口了,布袋中间空,搭拉在脖子两边,像个驴扎脖子,勒、坠的脖子疼。他只得放下布袋,蹾瓷实,往下扎了绳,才顺顺当当地扛到仓库。
春光采取一次多扛点麦的办法,渐渐地也能抽起来一整袋麦了、走路也和别人一样“嗨呦嗨呦”跑几步了。
天亮时,场里的麦刚进完,风搅雨便刮、下起来。人们站在仓库门口,看着烟雨,又看看圈里黄灿灿的麦,笑起来;忽然想起席还在场里淋着呢!但又一想:那算啥!席淋湿、再晒干,麦籽若淋湿就完蛋了!
拉拉扯扯一个多月,社员们把麦割完、打净、进仓。此时,春光瘦了十几斤。军衣是又脏又硬,上面结着汗渍。脸是又干又黑。嘴唇裂纹;双手结茧。他,从一名退伍军人蜕变成了一名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