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饮宴欢乐,至晚方散。黛玉因被多劝两杯果酒,虽不甚上头,到底亢奋难眠。回到屋中,紫鹃等服侍着吃了解酒茶,就拿过桌上红纸单子分派给各处的礼物。粗粗派过一遍,竟还有大半剩余。青禾笑道:“这也太巴结了。哪里就置办下这许多?倒显得浪费了表少爷的好意。”
林黛玉就轻叹了一口气。青禾忙问:“怎的?姑娘我说的有不对?”
黛玉笑一笑,点着那未派完的东西道:“你只想着这边,却未算及京城外祖母家那头姊妹兄弟。下月就是中元,怎好失礼?且就算没这一桩,算来彼此也有大半月不曾通音讯,正该遣书信去。亏得表兄细致,伍嬷嬷做事周到,为我全了礼数心意。”因叫紫鹃:“开匣子取冰梅笺子来。”
这紫鹃原是素知林黛玉心意的,闻唤,先不取那花笺,只在桌案上铺好大纸,又研磨润笔,一应预备毕,方才走去箱子里取那装笺纸的匣子。黛玉坐在案前,细思与黄府、贾府众人礼物,随思随写,一遍标注完,又逐人逐样斟酌定,写成笺子,方命紫鹃、青禾、青苗、雪雁等一齐动手,先将与黄府诸人的土仪一份份备妥;因夜色已深,为免惊扰,定了明日一早送去各房。如此动静,自然有洪氏几趟地探问,但见黛玉精神甚足,又在兴头上,只得笑笑随她去了。只再送了解酒的茶汤来,看她喝了,又吩咐丫鬟们说:“明日谁都不许扰了姑娘睡梦,凭什么时候她自家醒了,再伺候起身不迟。”众人领命。一夜无话。
于是次日黛玉睡醒起身,已过辰正,慌得就叫梳洗。青禾等抿嘴笑道:“姑娘不忙,原是叔太太吩咐让放心安睡。且我们老爷也好,这府里老太太、太太们也好,都为的昨日喜欢,劳动了神,这会子也都还没大起。已经传话说免了早上的问安,等昼饭再一处吃去不迟呢。”
黛玉这才安心,一面让洗漱梳妆,又问各处礼物可曾送去。紫鹃回说已经都送到了。果然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一连串脚步直奔进来,正是黄蔚,手里擎着一物,乃是一只巴掌大的芦花翠鸟纹椭圆漆盒。黄蔚一见黛玉,连声问道:“姐姐起了?昨夜睡得可安稳?我今儿早起就得着这个,姐姐真肯送我?”
原来那盒子外面看时,不过是寻常剔红,全无稀奇;然而揭了盒盖,便可见里头两尾磁石雕成的小鱼,一黑一白,首尾追逐,团团不止,若再将盒子盖起,磁石鱼儿又复宁静。黄蔚早起一见,当下爱不释手,但也知此物不凡,她性情本就爽直,拔脚跑来便问。
林黛玉见她如此,顿时失笑,道:“自然是给你的。那日斗鱼,我便想起家里也有这么一件,今番正好带来。”又说:“盒子是一样的。给其他姊妹的,我都放的珠花,玉雕的蛱蝶蜻蜓,日常也能穿戴。只你这个,放了这么对鱼儿。原还有些担忧你看见了会恼,怎么就跟别的不一样。如今果然还是我多心。”
黄蔚道:“穿戴的玩意儿千千万,哪里有这个有趣?我若恼它,岂不就真成了蠢人,现妆演一出买椟还珠了?可见姐姐最知我心。”说得黛玉忍不住又笑。抬眼见她头发散乱,想来也是未及梳妆就一路跑来,便问:“可洗了脸不曾?正好一起。”黄蔚笑嘻嘻应了。
两人这边正梳洗妆扮,黄蓉、黄莉、黄芊、黄蓓先后走来,都向林黛玉道谢。黄芊更是簪了那玉蝶珠花,身上又特意穿一身玉色底子绣五彩蝴蝶花鸟的对襟褙子,在姊妹们跟前盈盈转了两圈,嘴里问:“如何?可相衬得紧?”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黄芊又催黄蔚梳洗。黄蔚问:“又没别的事,只管催我作甚?”
黄芊道:“怎么没别的事?你才只谢了林姐姐,还不曾谢章表哥——若不是他帮忙从扬州捎带了来,我们也得不着这些东西呢。我跟二姐姐说了,先过来谢林姐姐,完了正好顺道往那边去。”
黄蔚一听,当时拉下脸来,身子一扭,说:“章表哥是去接林伯伯,与这些个东西有什么关系。我不去。林姐姐的心意,我也只领林姐姐的情。”
众人听了,不免都笑,说道:“这丫头,怎么又钻起牛角尖来?也罢,谁还不知道你跟你林姐姐好的?”还是林黛玉跟她笑道:“蔚妹妹不知道,彼时我还真托了章表哥照应物什,就怕底下人不知轻重,路上磕碰损坏了。”黄蔚这才点头,跳下海棠凳,道:“既这样,我头梳好了,这便过去吧。”众人又笑,只说:“这个辰光点儿过去,也不知道蹭朝饭还是点心。”于是就在林黛玉屋中一起用早饭。黛玉趁空打发人去问林如海、章望、洪氏等是否起身。一会儿回说林如海得黄幸、章望相邀,方才起身后就径直往那花园子里去了,林如海也吩咐不可惊扰黛玉歇息;洪氏、章回则还在翕湛园中,才刚用过早饭,并无他事。黛玉方命青禾前往告知。洪氏自欢欢喜喜,就在那边屋中预备茶点瓜果,款待她姊妹们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