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广袖一甩也把手背在身后,颇有些傲气地答:“自然。”
墨者漫不经心地拱拱手,先礼后兵,讥诮道:“在下墨者牧,儒者所说何其荒谬,‘见义不为,无勇也’是你家先祖之言罢?能说出这话,可见你家先祖也是个性情中人,怎么到了你这里,见义不为竟如此轻描淡写?”
能引用《为政》篇之言,可见对儒家还是有一定了解,儒者猝不及防一噎,不过反应也快,略作停顿后沉着辩驳道:“在下非是轻描淡写,见义不为固然无勇,然不足以论罪。先祖也说过‘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秦国重刑相逼,百姓因惧而服,非是心有廉耻。不若奉行先师之言,教而化之,使之知廉耻而守礼仪。”
旁边有人听不下去,插进来嘲讽:“儒家还真是一群书呆子!当年你家先师周游列国,四处游说,不见哪一国君王用之,何也?空谈也!人性本恶,岂是单单教化所能约束。若真如你所说,你儒家兴起至今,教化了几个百姓?倒是从前僻处西隅的秦国,变法图新后,东出扬志,天下莫能与之相抗。刑与礼、奉法与教化孰优,高下立断。”
话匣一开,本就觥筹交错的酒肆变得更为嘈杂,加上天热,四周混着浓烈酒味的空气显得燥热异常。
有人激动得身体前倾,将双手撑在案几上,高声道:“如今这世道被秦国糟蹋得越来越乱,空守那些酸腐礼制有个屁用。”
上个刚说完,下个也不甘寂寞,尽饮杯中之物,囫囵抹抹嘴,赶紧加入了话题中:“哪里是糟蹋?我看秦取韩地之后,百姓反倒是过上了太平日子,韩地虽受旱灾波及,却未见得像先前赵国那般饿殍遍野。这回夺下赵国,秦国又即刻开仓放粮,可谓仁至义尽。”
不少听过这事的人点头表示赞同,偏有人嚼出了不同滋味,觉得痛心疾首:“左右不过是赵国的粮食,他秦国倒是会做人情。况且不过施舍了点粮食,就连骨气都不要了?你可曾听说,秦国攻取韩国、赵国之后,便强令废除韩字、赵字,发了个什么《仓颉篇》,要全国上下改用上面的秦国新字。那可是亡国之辱啊!”
一旁好友本是贫苦人家出身,听了这话,心里颇为不悦:“这却不然,你本是赵人,你家好歹也算世族,你从小衣食无忧,不知寻常百姓的苦处。百姓遭了灾,家中存粮吃完了,就得扒草根树皮,要是连这些也没有,饿得狠了易子而食也不稀奇。活下去都成奢望,谁还在意国与不国?又说先前赵国太仓充盈却不放赈,人秦国接手大可秘而不宣,昧下作为战备军粮,谁人晓得?此次开仓,救了多少人!”
活下去都成奢望,谁还在意国与不国?一句话戳中了在场不少寒门士子的心,竟引来好一阵喟叹。
到底是酒肆间的言谈,身份不同,见识不同,所好便也有所不同,你一言我一语,话题难免越来越偏,一会儿从秦国刑法聊到赈灾,一会儿又从赈灾说到了秦国新字。不过终究绕不开秦国去。
秦国再如何,目下于齐国也暂时无碍,所以齐人还有些心情在酒肆里高谈阔论,燕国却不然。秦国已兵临燕国南境,燕人深知弱小的燕国是否会被吞噬,只是那秦王一句话的事。
是以自秦拿下赵国,燕国就被笼罩在一股肃杀之气中,燕国太子因此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日思夜想的便是如何解这困局……
“此事万万不可,太子还请听臣一言。那樊於期乃秦国叛将,当此之时,燕国容之,岂非刻意激怒秦国?”
听闻太子有意收容秦之叛臣,太傅鞠武连忙赶到太子府劝谏。
“太傅有所不知,当年赵政继位,见我被质秦国,全然不顾幼时患难之谊,薄待于我,此种少恩虎狼之心之人,不消激怒,只要看准了猎物就绝不松口,如今兵临易水,意图还不明显?”虽说当年有惊无险,从秦国逃了回来,但想起赵政那淡漠的态度,太子丹始终怨愤难消。